卷一 第十三章 魔(1 / 3)

萬丈清暉席卷天地,黑暗節節敗退,整個世界像正在拉開麵紗的美女,一點一點,分毫畢現。

幽靈騎士齊聲歡呼!

Cynosure衝了出去!

我站在山道上,倚著冰涼的石壁,一步之外是深不見底的險崖,看著那個男人果決地殺入重圍,淡淡晨曦罩住他矯捷的身軀,修長四肢,仿佛一隻線條優美的野豹。

他在進攻,手刃劃出漫天刀光,人在重圍中縱橫來去,卻根本觸不到實體。

幽靈騎士們穿梭於空間的縫隙,以一種氣定神閑的獵人姿態,戲弄著他們憤怒的獵物。

寬刃劍不停從Cynosure身上劃過,大多是虛的,偶爾卻是實物,他及時發現,飛快轉身,那人已隱沒到另一空間,隻剩下重重幻影和血流不止的傷口。

敵眾我寡,我看了一會兒,倒定住心。原來幽靈騎士並不能身在另一個空間而在這個空間傷人,他們必須整個轉移到這個空間,雖然時間短暫,而且有很多同伴掩護,但隻要他們與我們同空間,就一定能被殺死!

我已舉起槍,心頭突然震動,忘了發射。

什麼時候開始,我也學會把人命不當人命?什麼時候開始,我已被遺棄之地的規則同化?

強者生存,弱者亡。

一道血箭從Cynosure左肩濺起,他渾若未覺,左臂橫掃出去,終於把一名騎士撞下馬,失去知覺軟癱在地。

身體的各處傷口都迸出鮮血,頃刻間將他變成一個血人,隻有金色的發仍一塵不染,在打鬥中輕輕揚起,仿如來自另一個空間的陽光。

我側過頭,避開正在爬升的朝陽,運足目力,也不管眼睛深處痛得像被長針紮透,望向與他打鬥的幽靈騎士。

穿透眼裏的世界永遠是柔和的紫色,夜晚和白天並無太大區別,唯有活物的顏色與肉眼看到相同。我細心觀察黑甲騎士,發現有些隻是一個黑色的輪廓,有些略為清楚。

Cynosure全神貫注在前方,一名騎士驀地從後方掩近,劍作刀招,一劍從他頭頂劈下!

槍響。

經曆過無比黑暗的追魂之夜,幽靈騎士們當然知道槍聲代表什麼。朝暉裏,他們親眼看見一名同伴從馬上栽下去,來不及掙紮就斃命,胸口餘下一個鮮血流淌的洞。

我鬆了口氣,這一槍完全靠直覺,總算救下Cynosure的腦袋。還沒喘第二口氣,突然覺得不對勁。

抬眼看去,所有的幽靈騎士朝這邊聚集,虛浮在懸崖上空的,豎立在峭壁上的,堵塞了山道的,全都迅速逼近,濃厚的殺氣連我這個凡人都覺到汗毛倒豎。

Cynosure背著身退到我前方,低聲道:“你看得到他們?”

我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三分靠眼,七分靠猜。”

話音未落,一眾黑甲騎士突然縱馬直衝過來,蹄聲和喊殺聲先一步侵襲!

“你先走!” Cynosure匆匆結印,一堵氣牆勉強擋住第一波攻勢,“他們豁出去了,非殺你不可!”

我看著淡藍色的氣牆,再看看人事不知的烏芙絲,心知那必是害大於益的東西,若不是為了保護我,他們絕不會使用。

我端槍瞄準,子彈穿透氣牆,數名幽靈騎士應聲落馬,其餘的不見膽怯,反而攻勢更猛。

“聽見沒有?” Cynosure百忙中轉過頭,“你先走!”

手指正在扣動扳機,我沒有看他,聲音卻自動鑽入耳中,在腦中回蕩。

……

你待在後麵,我會保護你……

太危險了,我擋住他們……

你先走!

……

好熟悉的聲音,這是誰說過的話?為什麼令我念念不忘,心痛如絞?

子彈射了出去,槍聲響亮,將我從迷茫中驚醒。

氣牆被攻破!

Cynosure猛然反身抱住我,數不清的利刃砍到他身上,血花飛濺,我抬起頭,像淋了一場血雨。

他沒有一聲呻吟,雙手在我身後結印,揮出,藍光震蕩開去,攻在前麵的騎士連人帶馬翻倒。

我踉蹌兩步,背心貼住山壁,整個人被Cynosure的身軀包圍,他抱得很緊,很用力,如果不是鮮血不停從緊貼的部位流到我身上,我幾乎不敢相信他受了那麼重的傷。

氣牆再一次凝結,可保我們和地上的烏芙絲暫時無恙。

雙手被他困在身側,我不敢掙紮,怕弄痛了他,心裏更知道,現有的傷口足以令他痛不欲生。

我微微抬眼,撞上那雙凝視我的藍眸,和往常不同,眼裏少了冰寒,多了一分溫柔……笑意。

他真的在笑,露出一口白牙,背光閃耀。

“你……為什麼笑?”

他不答,隻是垂下頭,金色的發絲拂在我臉上,柔軟得像熟睡愛人的呼吸,輕輕的,悠悠的,天長地久的……

目光變得朦朧,世界恢複本來顏色,我眨眨眼,成串的淚珠滑過臉頰。

“回答我,你為什麼笑?”

他湊過臉,用臉頰擦拭我的淚水,在我耳邊喃喃道:“別哭,別哭,小雪,別哭……”

淚水沾在他的臉上,初時與鮮血涇渭分明,漸漸地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我的淚,他的血。

“你會不會死?”

“神仙不會死的。血流盡了,全身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我也會活著痛……”

“痛的話,為什麼不哭?”

“這個問題五百年前你問過。”他笑著,氣牆出現空隙,幾柄劍刺入他背心,他微微一震,氣牆又複封閉,他用下頜壓低我的頭,以為這樣我就看不見他背上的劍。

“因為,神仙不會哭。我們是造物神最親近的奴仆,神喜歡他的奴仆笑,開心笑,痛苦也笑,漫長無期的生命裏永遠的……笑……”

“不對!”我大聲反駁,“我明明可以流淚!從小到大你欺負我,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你!”藍眸驟然對上我,流動著震驚、迷惑、激動、狂喜……“你記得?”

我激動地瞪著他,腦中無數淩亂畫麵閃過,夢中那小小的金發藍眸的男孩兒與Cynosure重疊,又變幻成浴血苦戰的男子,拚死護著他身後的女人。

我會保護你!你先走……

過去與現在驚人的相似,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是神在玩弄他,還是懲罰我?

我沒有回答他,閉上眼,等待死亡的來臨。

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一切遵循早就安排好的軌跡,再一次死在這個男人懷中……隻是,眼眸合上的瞬間,白色的身影固執不願離去……

“我要出手了。”

“唉,師叔,你一定要跟我作對嗎?”

陌生的男女對話傳入耳中,我霍地睜眼,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淡然道:“是又怎樣?”

我抬起頭,隻看到湛藍清澈得不可思議的晨空,聲音似從山壁上方傳來,視線投過去,數百米高的山壁直聳入雲,不,青蒼色的頂端與白雲之間,有一點東西……

心裏想要看清楚,紫色立刻凝聚到眼中,即使馬上要死了,我也很欣慰自己對穿透眼終於能運用自如。

像透過望遠鏡看出去,山壁頂端被一下子拉到近處,我看到了站在崖邊的一男一女,甚至能看清少年狡黠的笑容。

叫他少年是因為他長了一張俊俏的娃娃臉,笑起來顯得毫無機心,但從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來看,他應該比梁今也還長上幾歲(當然指外表年齡,誰知道狐狸活了幾百年)。他正很無辜地笑著,轉臉看旁邊的女子。

那女子很美,但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漂亮,她隻是很清秀,我曾經以為小尾那種清秀罕見,她卻更勝一籌,讓人第一眼就聯想到水墨山水、江南、月下簫聲、劍尖上的一撮白雪……

不過,兩人出眾的外表不足以令我驚奇,天知道我連狐王都見過了。我差點叫出聲來是因為——古……古裝!

如果幻師的袍子隻是像古裝,這兩位可就真真切切穿著古裝,而且就我對曆史的微薄知識,那應該是宋朝至明朝時期的服飾,長而寬大的布衣……

Cynosure在耳邊的一聲悶哼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忙看向他,心下責備自己,都要死了還想那些有的沒的,二十年來幾乎以為不存在的好奇心居然被一個月的冒險生涯養得肥肥大大。

“你撤了保護壁吧。”我小心地從他的擁抱中抽出手,避開他的傷口環住他,“烏芙絲就是因為使用氣壁才昏迷不醒,我想那東西肯定非常費能量。反正早晚都是死,何必死得那麼辛苦?”

藍眸眯起來,仿佛片刻前的真情流露是我的幻覺,冰冷屏障像穿透眼的紫色般一瞬間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