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 最後一步(3 / 3)

妖皇側首看他,眼眸微眯,“你是在怪我?”

天君搖頭,“我也是參與者,沒資格怪任何人。”

我蹲在地上,聽這兩個混蛋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混蛋話,一邊悄悄凝聚力量,卻一驚更甚!

體內南雪衛的能量——消失了!

震驚過後是千百倍的沮喪,我終於明白自己遠非眼前這兩個家夥之敵,就算他們是兩個混蛋,也是強大到足以在一呼一吸間殺死我的超級混蛋……

我雙腳發軟,幹脆向後坐倒在地上,手掌撐在冰涼潤滑的玉石地麵,我打個寒戰,灼燙的憤怒終於被理智擊潰。

“我早該想到……以你們的力量,如果親自出馬,我們四個還不夠塞牙縫。”我舉起生之晶,盯住妖皇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根本不是為了生之晶,對不對?”

他笑,春風般的笑意拂過那雙秋水般明澈的眼,輕輕頷首,吐出一個字:“是。”又搖頭,“也不是。”

我閉了閉眼,咬牙切齒地道:“你他媽耍我?”

“想聽故事嗎?”妖皇一手托腮,笑笑地望著天君,“你講還是我講?”

天君微笑不語,拈一枚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敲擊。

烏黑的棋子一下一下碰撞玉白的棋盤,脆生生的響聲從闊大的神殿中心擴散開去,像是一顆落在平靜水麵的小石子,激起淺淺漣漪,一圈一圈……

我瞪大眼,空氣中竟真的出現了紅色波紋,仿佛接收信號不良的電視屏幕,波紋中浮現扭曲的人影,線條慢慢地恢複平整,圖像變得清晰。

大殿中出現一名全身包裹在整塊暗紅色布幅裏的女子,兩隻細瘦的胳膊上戴著數十個金絲銀線鐲,同樣瘦削的臉上一雙白色的眼,細看是瞳仁上蒙著厚厚一層翳。

命師!

“哦——”妖皇拖出一聲懊惱的長音,“你怎麼把她叫來了?”

天君看著指尖的棋子滑落掌心,手腕一翻,將棋子扣在棋盤上,再就勢一抹,整個棋盤黑子白子立刻亂成一團,一小堆一小堆地聚集,錯落間竟有一種“積屍成堆”的驚悚感。

“認賭服輸,因為她是贏家。”

命師背對著他們展開一個笑容,笑容裏似有些神秘,又似小小的得意,瞎眼仿佛看見我疑懼的表情,朝我伸出手。

我猶豫片刻,緩緩伸手,被她一把抓住。

“倔強的姑娘,我說過,你逃脫不了既定的命運。”

我怔怔地瞧著那隻被她握住的手,低聲道:“是啊,不管我願不願意,一路上總能發生很多事情,遇到很多人,推著我往前走,直到現在……現在,你能告訴我,我的命運究竟是什麼?”

“嗯……”命師昂起頭,“這要從神創世開始說起……”

我坐在冰涼玉石地麵上,抬頭看著那個紅衣的瞎眼神秘女人,她的身後是一臉無聊的妖皇和盯著亂糟糟的棋盤發呆的天君,神殿高高的穹頂上天窗洞開,一雙鳥兒悠悠地盤旋而過,明淨天光透過朦朧霧氣直射下來……

時光……溯回萬年……

神創世之初建立三界:神仙的仙界,凡人的人界,妖精的妖界,由三界的輪回而自然生成鬼界,於是這個世界初具規模。為了統禦三界,神從三界各選擇了一個代表來傳達他的指令,也就是當時除了神之外的最高存在:三界長老。

三界長老是仙、人、妖中智慧力量都頂尖的角色,神把三界長老當作禦世的工具,他們卻自有打算。

神創造了三界後,為使三界能夠生生不息,又決定創造一個能量之源。但就在神心無旁騖地製造能量之源時,他竟然發現三界長老偷學了他的創世之法,在三界之外又創造了一片大陸!

神大怒,繼而震驚於他的創物居然脫離他的掌控,產生他所不了解的種種欲望。神覺得創造這個世界是錯的,決定糾正錯誤。但神的思想中不存在毀滅,他無法親手毀滅已生成的世界。思考過後,神在這個世界所有生命體內植入自毀的因素,然後棄世而去。

三界長老脫離了神的束縛,發現三界的生命開始互相殘殺,自身也出現異常。為了拯救世界,他們想辦法把一人體內尋求毀滅的因素全部轉移給另一個,約定兩人一個代表生,一個代表死,由一場棋局來決定世界的命運。

……

“棋局?”我皺眉,輕聲重複。

“將生與死的較量局限在小小棋局上,是我們當時能想出的對世界危害最小的方法。”妖皇慢慢地道,抓起一把棋子,翻掌讓它們一顆顆落在棋盤上,清脆華麗的響聲,晶瑩圓潤如散碎珠寶。

“你們?”我有點遲鈍地整理著頭緒,“神創造的能量之源是指生之晶?那片三界之外的大陸就是遺棄之地?你們三個就是三界長老?”我齜牙咧嘴,自覺表情很像牙疼,不是不想鄭重地對待世界存亡,但實在憋不住笑意。

太荒謬了,這種事情隨便怎麼聽都像開玩笑,就算是真的,也虛無縹緲得像假的。

“三界長老為了生死之爭耗盡元氣,不得已進入輪回,轉世成如今的身份。”妖皇像是瞧出我的情緒,勾起一邊唇角,似笑非笑地睞我一眼。

我心中一動,他的這個表情,竟有三分像梁今也。

“這場棋局中,我代表死,天君代表生。生之晶是勝負的關鍵,四方守護者是棋子。”

我死盯著他掌中玩弄的黑白棋子,“為什麼是我們?”

“因為——”天君突然接口,“因為你們是我們創造的。”

我一愣,隱約猜到什麼,忽然覺得喘不上氣,抬手緊抓住胸口衣裳,聽著天君沉穩的聲音平靜訴說一個事實:“三界長老試驗創世,創造了遺棄之地;試驗創造生命,創造了四方守護者。”

我用盡全身力氣瞪他,瞪著那張英俊的熟悉的麵孔,那雙冷冷的藍眸。

“你……Cynosure和你……”

“神以他的外形創造三界的智慧生物,我們也一樣。”他淡淡地看向我,“我創造了Cynosure,妖皇創造了梁今也和烏芙絲,你是命師的作品。”

我再次閉上眼,荒謬的搞笑的感覺越來越濃,壓過了憤怒悲傷,反而鎮定下來。

我張眼看向命師。

“遺棄之地原來是假冒偽劣產品,難怪錯漏百出,不但沒有其他生物,連時間都是靜止的。妖皇和天君通過棋局對決,你身為人界長老,又做些什麼?”

命師渾濁的白眼翻動,看來頗為詭異,“我體力生與死的力量各占一半,所以我是天君和妖皇棋局的仲裁,我代表均衡,也就是平局。”

“生之晶最後落在蟻後手裏,這一局妖皇和天君都輸了。”

“啊!”我猛然醒悟,“你是蟻後的靠山!”

命師微笑點頭,“蟻後滿足於現狀,天君或是妖皇的勝利都比不上目前的局麵來得有利,她因此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一方。”

我又想了想。

“……我不太明白,如果你贏了,世界會怎樣?生之晶呢?”

命師向我伸出手,我微微一怔,隨即醒悟,將生之晶放入她掌心。

她握住生之晶,舉到與眼睛平行,如常人一樣“看”著它,道:“生之晶是代表生的能源,隻有它能夠徹底清除生物體內的毀滅因素,但是,我們真的需要清除它嗎?”

“戰爭、仇恨、痛苦、悲傷……這些我們與生俱來的東西,我們都曾經幻想遠離它們,幻想沒有它們世界會多麼美好,可是,真的會美好嗎?”

“就像在遺棄之地生活的人類一樣,你覺得妖精狩獵人類很殘忍?不,沒有妖精的威脅才是真正的殘忍。死水一潭的人生,今天和昨天一樣,明天和今天一樣,所有激烈的情緒都被時間磨滅,靈魂的色彩褪盡,隻剩下麻木的白板一般的生命……這樣的生命,就算永生不滅又有何意義?”

“……”我無言。

因為她是對的。

在人世的時候,我總是很痛苦,我以為是因為貧窮。後來梁今也送我願望,我有了錢和地位仍是痛苦,我以為是因為顏琛……這些都對,也都不對。在遺棄之地的日子,我悲傷過,快樂過,心痛過,恐懼過……二十年沒有的情緒全部體驗了,而這段日子,一直折磨我的那種無可奈何的痛苦卻被拋在腦後……我才明白,原來我的痛苦最大的原因是平庸的生活……

或許,神的詛咒並不真是詛咒……

命師續道:“我贏了這場棋局,世界將永遠維持現狀,生之晶會被重新封存在聖殿裏,由三界長老共同看守。”

我一震,道:“也就是說,我們四個……”

“對。”命師低笑,笑聲中帶著細細的金屬顫音,“你們自由了。”

“烏芙絲將再將轉世,Cynosure可以回到仙界,他和梁今也的傷也將痊愈。”

我張了好幾次口,想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或是喜悅至極的歡呼,最終卻隻是輕輕呼出口氣。

然後轉身,急急向外走。

我什麼都不想再問,一次也不願回頭,恨不得像那兩鳥插翅飛翔,遠遠拋開身後的一切,世界存在也好滅亡也罷,仙也好妖也好生也好死也罷。

在神的眼中是一場遊戲,在我這個自私平凡的女人眼中,也不過浮雲。

我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等一下。”身後傳來妖皇的聲音,光聽聲音就仿佛能看到他不正經的表情,“我一直很想知道,我家狐狸和天君家的冰塊你更喜歡誰?為什麼?”

我眯起眼,抬頭仰望穿入神殿的陽光,仿佛能透過明淨陽光看見蔚藍天空,看見那片天空下癡癡守望我的兩個人。

“你不是人,你不會懂的。”

你叫我怎樣讓你懂,我隻需要一個人,世界再怎麼變他不會變,下雨也好出太陽也好,痛苦也好快樂也好,他都在那裏。

你叫我怎樣讓你懂,我要的那個人,世上有千萬人他隻看著我,世上有萬千劫他陪著我,我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凡人,而我要的那個人,他把我當神仙般信仰,當神仙般依賴。

我隻知道。

無論我在哪裏,無論我選擇什麼,總會有一個人等著我回眸。

總會有一個人說,你要求,我有求必應。

後 記

關於《有求必應》這個故事,一開始,就講女主被迫搬家,心情惶恐,我聯想起當年獨自在外的自己,偌大的城市,隻有那一處小小的窩是屬於自己的,隻有那裏能找到安全感——如果失去又會怎樣?

會絕望吧?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鋌而走險,會祈求神明,再堅強的人,也會幻想被拯救。

那麼,我就來拯救她。

這個故事有四個主角,烏芙絲的性格設定最簡單,是個表麵單純內心也複雜不到哪兒去的大小姐,其他人則比較複雜。

先說溫雪。溫雪的個性很不好講(南雪衛和小雪是不同的人,不算在內)。我和她都一直強調她是一個自私的人。想一想,她因為父母不能給她想要的生活而孤身離家在外,這丫頭也夠自私的。可是其他方麵,她又表現得很無私。比如對房東,對顏琛,甚至對小尾。那些傷害她的人,她都可以原諒。其實溫雪,隻是一個很寂寞的人。像梁今也說的,她在尋找某種可以填補內心空洞的東西。金錢、地位、名譽、愛情。她很聰明,所以不甘平凡,她漂亮,所以渴望被愛,可是這些東西都不是憑她一手一足能夠掙回來的。剛開始寫的時候,有人問我,美女永遠是不愁寂寞的,不真實吧?對,如果美女願意的話,她確實是不愁寂寞的。可是,溫雪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她所一直固守的自我,就是她的驕傲,如果她放棄驕傲,就等於放棄自我,她做不到。

寫到後麵的時候,我也在懷疑,為什麼溫雪不放棄梁今也?

再後來,我想,或者梁今也,是世上唯一懂她的人。

男主角有兩個,不過最重要的當然是梁今也。我一直偏愛他,偏愛得無以複加,因為,他是我的夢想。

我永遠的白衣少年啊。

他是溫柔的,因為強悍可以折辱人的肉體,溫柔卻能捕獲人心。他是聰明的,永遠似笑非笑看透而不說透。他是俊美的,清秀而雋永的少年姿態。我喜歡寫他吊兒郎當的微笑,雙手插在褲袋裏。喜歡寫他凝眸看著溫雪,長長的漆黑的劉海半掩住鳳目。我最最喜歡寫他和溫雪的親昵,擁抱,輕吻,牽手,目光交會。那是一種……心有靈犀的感情。

就算他欺騙她,就算他謀害她,但他也包容她,守護她。

梁今也其實是不相信溫雪愛他,從頭到尾都不相信。狐狸生性多疑而狡猾,何況他親眼目睹了溫雪對顏琛的癡。他也自私,所以發現自己心動後立刻逃離,所以也曾拿絕神弓想殺溫雪……但他做不到。對著一個說愛他說喜歡他的令他心動的女人,他不相信,但他想讓自己相信。

有一點,我想他和溫雪是一致的。

溫雪驕傲,所以她說你不愛我不要緊,我愛你就行了。雖然她心裏忐忑,她問命師,一次一次玩笑似的問梁今也,也一次一次裝作不在意。

梁今也狡猾。他不確定溫雪的心意,他就待在她身邊,也想辦法讓她留在他身旁。他騙她,開始是因為生之晶,後來隻是因為她。所以最後的分離,他用星星的性命威脅她,一定要她回來。

這一對可說是半斤八兩的變態。

再來說說星星。這個故事裏的人取名我都很隨意。烏芙絲的名字是英文“狼”的複數(各位自行想象),弗斯特兄弟的姓也是來自英文“幽靈”。星星和Ray則是隨便想到的英文單詞。可是後來發現,星星真是無愧“cynosure”這個詞。

北極星,天邊指明方向,最明亮的星。

初出場時,和他的外表一樣,他是一個絕對完美的存在。因為是神仙,所以他就是正義本身,他不需要去接觸世界陰暗的一麵,他的光芒足以照亮一切。

他是溫雪五百年前的戀人,對南雪衛數萬年前的癡情不改……他有數不清的好處,但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大男子主義者。

五百年前他和小雪私奔時,他不顧小雪的反對要到遺棄之地,出事後又隻懂得催她走……五百年後對溫雪,他一廂情願地想出為她好的方法——什麼也不告訴她。他居然想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完成這趟旅行,然後讓溫雪繼續回人世當她的凡人——他竟從沒想過溫雪的想法,在他眼裏,溫雪就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動物,一個洋娃娃!

他以為他是她的方向,她唯一的光明,所以她應該聽他的話,他以為他一切都是為她,他甚至怕她想起五百年前的事,所以一路上放她跟梁今也一起,而一直避開她……

我不能否認他的深情,但我質疑他的表達方式。這種自我中心的愛情五百年前的小雪或者可以接受,溫雪是無論如何消受不起。

所以,她對星星有動心,有感激,卻始終不能更進一步。

而且,他真的愛她嗎?

星星擁有北星衛的記憶,他愛著的恐怕是當年的南雪衛,對五百年前的小雪,他刻意接近也是因為南雪衛。對今世的溫雪,很多行為他根本看不慣……這有點像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王子或者會愛上灰姑娘,卻永遠不會明白灰姑娘過去的人生。

因為他們不是同一類人。

可是呀可是,我也和溫雪一樣動搖過,那個金發的藍眸的囂張的少年……

當年的北星衛由天君創造,性格應該也如天君一般沉穩內斂。溫雪是他唯一的弱點與汙點。他是因為她才變得冰冷,因為她才變得習慣殺戮與鮮血……他為了她,偷偷保留前世的記憶,生平第一次想反抗神的意誌。他為了她,違背自己守護者的職責,眼看著她吞下妖精的元珠……

可惜,如果Ray是烏芙絲的騎士,星星就是溫雪的騎士,也隻能是騎士。

最後,在剩下的配角中,有兩個人我必須要說一下:餘琉璃、顏琛。

在本文中客串出場的餘琉璃,是我很早以前一個短篇武俠係列故事的女主角,男主角正是轉世的妖皇,那些故事現在看起來很拙劣,希望修改以後能見人。

顏琛。這個男孩兒的形象一直是模糊的,甚至有些可惡。但我那麼喜歡他。他是溫雪的初戀情人,十六歲時候的戀愛,最美好時光裏最美好的感情,足以令一生都回味。

還記得看席絹的《迷路》,後來在撥辣鮮報上登了一些番外,關於女主和汪洋的少年時期。我一邊看一邊哭。最最害怕最最無法抗拒的就是這種年少的愛與分離。後來看《雙城故事》,心也是懸著,曾經越美好,失去就越痛。

以後,或者我會在另一個故事裏讓他們露麵,好好地寫一寫他們的少年。

在錯失與錯過之前,那些曾經的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