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由美。”我客氣地打了個招呼,說,“我是段先生的翻譯官。”

“這麼漂亮的翻譯官,表哥,你眼光真是越來越好了呢。”年輕人說著,向我伸出手來道,“我是段啟鴻。”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表兄弟,但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有些詭異。我看向段啟杉,他一直都沒有說話,這時候突然低了低頭說:“是挺巧的,你也來參加發表會?”

“沒辦法,外公非讓我來。”段啟鴻故作無奈地說,“其實我對這種電子設備的東西沒有興趣,可是你知道,我將來是要繼承段氏的,這方麵還是得多少懂一些。你也知道,畢竟集團公司涉及的業務麵比較廣。”說著,又看了段啟杉一眼說,“MCM不是做連鎖百貨的嗎,也對電子產品有興趣嗎?”

段啟杉淡淡地笑道:“你也說了,集團公司涉及的業務麵比較廣。”

段啟鴻落了個沒趣,正有些悻悻然,正巧一旁有工作人員催促發表會入場,他便找到了台階下,淡淡說了句:“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便轉身走進會場。

段啟杉看著段啟鴻大步走進大會議廳,忽然垂下目光,像是在想什麼事情。我忍不住喊了他一聲:“段先生。”他才回過神來說:“走吧。”

大型會議桌旁已經坐滿了人,我們的座位正在陸喬飛和蔣競昶的旁邊,對麵就是段啟鴻。他像是故意的,朝我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該作何回應,隻好別開目光。

跟時裝發布會不同,電子產品的發布會有很多PPT的演示和解說,雖然大部分人用的是英語,也有些人講自己的母語。這時我看到陸喬飛正要站起來,卻被蔣競昶拽住。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蔣競昶最後還是鬆開了手。陸喬飛走到台上,工作人員換了個PPT,轉而拉暗了燈光。我愣了一下,段啟杉不禁問我:“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又問:“怎麼蔣氏製藥也涉足電子產品嗎?”

“他們醫院的醫療設備都是精密儀器,藥品研發也需要很多設備,所以對這塊很重視。”段啟杉若有所思地看著陸喬飛說,“那個陸喬飛,好像很了不得。”

“怎麼?”

“你知不知道,去年華盛頓有個重要人物突發心髒病入院?”

我低頭想了一下,去年的新聞裏似乎是有說過華盛頓有位政府要員突發疾病入院,但具體是哪家醫院並沒有說,於是好奇地反問:“是蔣氏醫院收診的?”

段啟杉點了點頭說:“全美醫院都說做不了的心髒手術,蔣氏卻做到了。除了因為他們有最好的心髒外科團隊,還因為他們有高端的醫療設備。”

我不懂,仍然一臉疑惑地看著段啟杉。他幹脆耐心地轉過來朝我說:“別的醫院之所以做不了,不是因為醫生的技術不到位,其實隻是小手術而已,但是因為爆裂的血管實在太微小,憑一般的顯微鏡和儀器根本沒有辦法完成手術,但是蔣氏做到了。”

“你是說陸喬飛?”我終於有些聽懂了。

段啟杉轉過目光看著台上的陸喬飛說:“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來頭,但好像是很厲害的家夥。蔣氏一直沒有發表,但現在人人都知道蔣氏已經是全美最好的私立醫院,不,是全美最好的醫院了。”

我倒吸了一口氣,雖然知道蔣氏製藥很有名,但我從沒有想過原來這其中還有陸喬飛的因素。我看著台上的人,他正用激光指著PPT的屏幕,幻化的光影照在他的臉上,變幻莫測。

八年了,陸喬飛,這八年來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微微低下頭,陸喬飛的語言翻譯能力遠在我之上。讀書的時候都是他在幫我補習外語,從來沒有我幫他做功課的時候,連他這時候的PPT都用了數十種語言做備注。

蔣競昶不需要翻譯,也是理所當然的。

會議持續了四個多小時,結束的時候,那個大胡子的白人老頭兒非常欣慰地點著頭,特地上前跟陸喬飛握了手,大約他就是今次的活動主席,我看到許多人都上前簇擁著他。

段啟杉也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忍不住說:“段先生,你不去打個招呼嗎?”

段啟杉搖頭說:“我們跟他一樣是買家,讓他記住沒什麼好處。”

我恍然地點點頭,正要起身,卻在這時看到陸喬飛從椅子上站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太累了還是坐得太久,他才剛一起身,猛地又重重坐了下去。

我心頭一驚,就見蔣競昶抬手扶住他,另一隻手已經摸出手帕。一行鼻血正順著陸喬飛的鼻子開始往下流,他低著頭用手帕擦了擦,像是說不要緊,蔣競昶卻很堅持按住他,不許他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聽見蔣競昶對著電話說:“競羽,你現在就過來,馬上。”

我有些焦急地看著陸喬飛,他隻是慢慢地搖著頭,我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

段啟杉低頭看我說:“怎麼了?”

我忙搖了搖頭,快速收拾了桌上的資料,急匆匆跟著段啟杉向外走去,回頭的時候看到陸喬飛正扶著桌麵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白得近乎慘淡。

回到房裏,短短正坐在屋子裏的地毯上拆包裝,我看著散了一地的包裝紙,好不容易找了個空隙坐到沙發上說:“你這是去打劫百貨公司了?”

“你不知道百貨公司正在打折嗎?我還給你買了個包,由美,你看,喜歡嗎?”她翻箱倒櫃地從一個袋子裏掏出個綠色的包包,我一看牌子就知道價值不菲,驚呼道:“這麼貴,你瘋了啊。”

“哎,錢財身外物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有什麼關係。”短短扭過頭去又拆包裝,我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還是覺得她哪裏有些不妥。

但她像是拆包裝拆得很高興,還哼起了小曲。

我抱著那昂貴的包坐在那裏,忽然又想起了陸喬飛,他看起來實在有些不妥,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我看了看表,猶豫了半秒鍾的工夫,終於放下手裏的包說:“我出去一下。”

短短急急地喊了一聲:“喂,由美,由美……”

我迅速搭電梯下了樓,直接到大堂服務台問了陸喬飛的房間號,再上樓的時候,卻又猶豫起來。我這樣衝進去算是怎麼回事?陸喬飛他都好像根本不認識我。

也許,他根本都不想再認識我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走廊裏來回踱了幾步,腦子裏的衝動漸漸退去,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陸喬飛的房門卻在這時候開了。房間裏走出來一個年輕的男人,我認得他。

他就是蔣競昶的弟弟蔣競羽,本人跟電視上幾乎沒有不同,非常好認。我想起剛才蔣競昶打的那通電話,正要上前的時候,蔣競羽就那樣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我急忙轉身喊住他說:“蔣醫生。”

蔣競羽愣了一下,轉過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說:“我認得你嗎?”

我低了低頭,說:“你不認得我,但是我認得你。我常在報紙和電視上見到你,你是蔣競羽醫生,對嗎?”他的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才說:“你找我什麼事?”

我鼓起勇氣走近一步,說:“我就想問問,陸喬飛他怎麼樣了?”

“陸喬飛?”聽到我提這個名字,蔣競羽先是愣了一下,眼睛裏與其說是失落,倒不如說是詫異。他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才說,“你認識陸喬飛?”

我被他問得一怔,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忙岔開話題又問:“他怎麼會突然流鼻血呢?”

蔣競羽幹脆轉過身來看著我,說:“你不知道?”

我都不知道他說的什麼,當然不知道,於是誠懇地搖了搖頭。蔣競羽便對我說:“陸喬飛因為八年前的事故,有嚴重的神經損傷和創傷後遺症,所以……”

我耳朵裏嗡的一下,突然呆住了,後麵的話聽得模模糊糊的,蔣競羽好像是說:“一旦受到壓力和刺激,腦子裏的微小血管就很容易爆裂,好在這次不要緊。”

我有些木訥地抬起目光看向蔣競羽說:“你說……陸喬飛他八年前……出了什麼事故?”

“飛機失事。”蔣競羽說,“所以他對八年前的事,幾乎是一點都不記得了。”

所以他在重逢時才對我說:“你是叫司徒由美?”

他說:“你好像真的很討厭我。”

他說:“很高興認識你。”

……

我愣在那裏,許久都沒有反應,等感覺到有人拉我的時候,才發覺蔣競羽站在我身後,一隻手拽著我的胳膊,有些擔憂地向我說:“小姐,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再要轉身的時候,蔣競羽卻沒有鬆手,反而用力地將我拽了回來說:“要撞到牆了。”我抬起頭,才發現我麵前正是巨大的廊柱,一頭撞上去,估計不好受。

“謝謝你。”我轉身向蔣競羽點了點頭,正要去按電梯的時候,蔣競羽突然說:“你是不是認識陸喬飛?”

我伸出去按電梯的手停在那裏,電梯卻叮的一聲開了門。

電梯裏的人看到我也是一愣,喊了一聲:“司徒小姐。”才從電梯裏走出來,又看見站在我身後的蔣競羽,才對我說,“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沒有說話,蔣競昶又看向蔣競羽說:“你又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你看著陸喬飛?他怎麼樣了?”

“已經沒事了。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麼刺激,開車的時候突然走神了。”蔣競羽說著,似是無疑地瞥了我一眼才說,“我剛給他打了針鎮靜劑,這時候睡著了。”

蔣競昶點了點頭說:“你給我回去看著他。”也不容蔣競羽辯解,就向我說,“司徒小姐,我送你下去吧。”

我點了點頭,蔣競昶按下電梯,等走到房門口的時候我才像是突然想起來有什麼不對,但已經晚了,短短已經打開了門,正一臉不滿地說:“我剛才就想跟你說你忘了帶門卡……”她手裏還正拿著我那張被遺忘的門卡。

然後,她目光一滯,整個人就呆了。

蔣競昶也像是很意外,臉上的震驚一覽無餘。我忙說:“蔣先生,謝謝你送我回來。”

蔣競昶回了回神,微微點頭,轉身要走的時候,又想起什麼事,轉過身來看著我說:“司徒小姐,我正好有件事想要麻煩你。”我看著他,他接著說,“不知道我能不能借用你一天,做我的翻譯官?”

我愣了一下,短短已經一甩頭進了房間。

“我?”

“本來有陸喬飛在,我是不需要翻譯官的,但是他現在這樣子我有點不放心。明天晚上有個私人酒會,我能不能借用你一晚做我的翻譯官?”

我正猶豫著,卻聽到一個聲音說:“你還真是誰的主意都敢打。”

段啟杉走了過來,蔣競昶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明天不去,才敢跟司徒小姐開這個口。我也不會占你的便宜,我會付她雙倍薪水,你可以抽一半。”

段啟杉在我身邊站住,笑了笑說:“蔣家大少爺還真是出手闊綽。”又看著我說,“由美,你覺得呢?”

我搖了搖頭,說:“我是無所謂的。”

“那就這麼決定了。”蔣競昶向我微微點頭說,“我明天晚上讓人來接你。”

“喂,可是我有所謂啊……”段啟杉正說著,蔣競昶卻充耳不聞地朝著電梯走去,段啟杉喂了兩聲,就見蔣競昶揮了揮手,像是完全不打算理睬。

段啟杉低頭笑了一下,才看向我說:“本來還想說明天給你放假的,看來你是沒得休息了。”

我搖頭說:“我不要緊的。”

“還真是賺錢不要命呢。”段啟杉低頭看表,又說,“晚上七點,我在餐廳訂了位子,你跟你朋友一起來吧。”我回頭向房間裏看了一眼,短短正坐在那裏扯著包裝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