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醒來的時候是躺在一個房間裏。

四周白茫茫的,光暈有些炫目。

我抬手想要揉一揉眼睛,手卻被人握住了。短短的臉出現在我的視野裏,然後她突然抱住我大聲哭起來,邊哭邊喊著:“由美,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咳嗽著掰開短短的手說:“你再用力一點,就真的見不到我了。”

短短這才鬆開手,抹了抹眼淚,便聽到有人說:“你醒了就好了。”

我支著身子坐起來,才看到段啟杉也在床邊。

房間裏還有其他人,一時間人有點多,我看得有些眼暈。這時段啟杉轉身向周圍的人說:“都先出去吧,讓她好好休息一下。”那些人便都退了出去。

我環顧了一圈,反問道:“這是哪兒?”

“醫院。”段啟杉關上門,折返回來看著我說,“你從樓梯上摔下來,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被他一句話點醒,突然驚起道:“項鏈。”伸手一摸,脖子上是空的,短短推了我一把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著項鏈,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可是那項鏈是……”我抬起目光看向段啟杉,鑒於短短也在旁邊,我就沒有再說下去。段啟杉走近了一些才說:“醫生說你隻是受了驚嚇,還有一些皮外擦傷,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糊裏糊塗地點點頭,段啟杉便說:“那你先休息吧。”

短短這時自告奮勇地說:“我留下來陪她。”

我看段啟杉離開病房,才對短短說:“我怎麼會來這裏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接到電話才趕過來的。他們說你從樓梯上摔下來,嚇死我了。”短短上下左右檢查我,像檢查包裹似的,最後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說,“還好你沒事。”

是啊,怎麼會沒事呢?

那個樓梯那麼高,我分明記得我一腳踩空重重地跌下去,怎麼會隻是皮外傷呢?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綁著的紗布,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還有其他人嗎?”

“什麼?”

“受傷的還有其他人嗎?”

短短奇怪地看了看我說:“你都這樣了,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我歎了口氣,想來短短不在現場,必然是不清楚情況的。但我卻清晰地記得,跌下樓梯的前一刻,若不是陸喬飛緊緊護住我,這時候的我絕不會這樣安然無恙地躺在床上。

我掀開被子走到窗邊,短短在我身後嘰裏呱啦地亂叫,衝過來給我披了件外套說:“醫生讓你好好躺著,又起來做什麼。”

我隔著玻璃往下看,段啟杉正走到院子裏。我想起段啟鴻說過的話,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頸間,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聲:“我出去下。”就追出門去。

短短氣急敗壞地喊:“司徒由美,別以為你是病人我就不打你。”

我一口氣追下樓,段啟杉正走到噴水池邊,低頭撥亮了打火機,火光照著他的臉,半明半暗的。我試探著走上前去,喊了一聲:“段先生?”

他轉過臉來看向我,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煙,抬手要熄掉的時候,我搖頭說:“沒關係的。”看我又走近了一些,他才說:“你怎麼下來了?”

我低了低頭,段啟杉看了看我說:“為了項鏈的事?”我點點頭,他又說,“那個不值錢,不用放在心上。”

“壞了嗎?不能修嗎?”

他笑了一下,在手邊的煙灰盒裏點了點煙灰才半開玩笑地說:“又不是噴漆費,不會讓你賠的。”

“可是那個項鏈不是……”我有些吞吞吐吐,段啟杉卻像是聽懂了,收起笑容看我說:“誰告訴你的?”我低了低頭,他立刻像是明白了,自顧自地說,“啟鴻。”

我低著頭,十分內疚地說:“段先生,對不起。”

“人都不一樣了,東西留著有什麼用。再說是我要給你戴的,你有什麼好對不起我的。”他頓了一下,又說,“而且也隻是散了而已,我讓匠人拿去重新串了。”

我摸著心口,終於鬆了一口氣。

段啟杉看著我笑了,低頭在煙灰盒裏撳滅了香煙,才說:“上去吧,外麵挺冷的。”

我轉身走了幾步,回頭的時候發覺他還站在那裏看著我。

月光照著他修長的身影,我忽然有些不明白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他看起來那樣出類拔萃,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裏呢?

我停下來喊了一聲:“段先生。”他遠遠地“嗯”了一聲,像是在發問,而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隻是站在那裏看著他,段啟杉靜靜地笑了一下,說:“快上去吧。”

這時,醫院的病房樓隻亮著為數不多的燈了,而我卻不知道在某一盞燈的後麵,也有人在看著我。

因為醫生說我沒有大礙,第二天就給我辦了出院手續。段啟杉說這裏的事情已經結束得七七八八了,我忽然覺得這一切好像做了一場夢,也許回到S城,夢就會醒了。

我低頭舀了一勺麥片,正往嘴裏送的時候,就看到陸喬飛走了進來。

這個時候酒店的早餐廳裏人還不多,他和蔣競昶並肩走進來,右臂上打著吊臂,氣色看起來倒是還好。我心裏咯噔一下,手裏的勺子吧嗒一聲掉進了麥片碗裏。

短短被濺了一臉牛奶,有些惱火地抬頭看著我說:“司徒由美——”

我忙抽出紙巾遞給她,這時蔣競昶已經看到我們,向陸喬飛說了句什麼,便朝我們走過來。而我再看陸喬飛的時候,他正望著我,不知道為什麼,眼神裏有些說不出的東西。

“司徒小姐。”蔣競昶一來到桌邊,短短立刻把頭埋進麥片碗裏拚命地吃起麥片來,蔣競昶也不介意,隻是對我說,“那天真是不好意思,發生了那樣的事我也沒有……”

我立刻起身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蔣先生不用太介意。”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陸喬飛說,“而且我也沒有受什麼傷。”這時他別開目光,走到早餐桌邊去取盤子。

蔣競昶低了低頭,再想說什麼的時候,我打斷他說:“蔣先生,你朋友好像需要幫忙呢。”他回過頭去,看到陸喬飛站在那裏拿東西,才說:“那我不打擾你們了。”

我剛要坐下來,卻看到蔣競昶半路被人攔住,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像是有些著急,急匆匆跟陸喬飛打了個招呼就往餐廳外走去。陸喬飛正從架子上拿杯子,手一滑杯子差點掉在地上。

我接住落下的杯子,倒滿了咖啡遞過去。

陸喬飛愣了一下,接過杯子說了聲:“謝謝。”又看我說,“司徒小姐還真是身手敏捷。”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需要幫忙……”我看了一眼他的吊臂說,“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才對。”

陸喬飛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吊臂,似笑非笑地揚了揚嘴角。

我回到座位上的時候,短短正望著陸喬飛,一臉好奇地看我說:“那是什麼人啊?”

“陸喬飛。”我低下頭去吃東西,短短卻給一口麥片嗆住了,咳了半天才拉住我說:“你說什麼?他是誰?”

我被她晃得一勺子麥片掉了半勺,推開她的手說:“短短。”短短捂著嘴看我,我歎了口氣說,“我不問你跟蔣競昶的事,你也不要問我跟陸喬飛的事。”

短短被我說得一愣,開口要說什麼,而我怕她要同我抵賴,反而弄得更尷尬,便直截了當地打斷她說:“那天晚宴的時候,我看到你跟蔣競昶在沙灘上說話。”抬頭又看了她一眼說,“你們看起來不像是剛認識。”

雖然我是試探,但短短卻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沒有說。我沒有說他們是在吵架是怕短短覺得尷尬,果然她不再說什麼,悶悶地低下頭去舀了一勺麥片送進嘴裏。

臨行前有個像是“散夥飯”一樣的晚宴,我是不想去的,這些有錢人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吃喝玩樂,我都搞不懂他們的錢是怎麼賺來的。

但我畢竟是拿了段啟杉薪水來做翻譯的,老板去我不去有些說不過去,於是硬著頭皮跟去了。但畢竟是散夥飯,大家夥都沒什麼正經的事要說,相互打了個招呼,段啟杉就被人拖去湊牌局。

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搖搖頭表示我不感興趣。男人們也不樂意多個女人礙手礙腳的,他便放了我。我百無聊賴,在宴會廳裏轉了一圈,就走到院子裏去了。

這個酒店的院子很特別,不是日式的也不算是歐式的。雖然種了很多樹木花草,也有石塔石燈,但是卻在院子正中的地方造了個巨大的長方形噴泉。

這時候噴泉裏正噴著薄薄的白霧,觀景燈一照,很像小時候看西遊記裏的花果山水簾洞。我正看得入神,水霧卻突然停了,像是驟然拉下了幕布,那幕後的人便顯現出來。

他看到我,有些意外地說:“這麼巧。”

“陸先生。”

重逢以後我一直這樣稱呼他,漸漸地便習慣了,偶爾竟然也會懷疑我們是不是真的就是陌生人。他喚我司徒小姐,我喚他陸先生,我們從來都不曾認識過。

這時陸喬飛已經繞過噴水池朝我走過來,他手裏拿著一個瓶子,我以為是啤酒,但他朝我舉起來問我要不要喝的時候,我才看清楚是蘇打水,忍不住笑了,說:“聽說蔣氏做成了大生意,大家都在喝香檳慶祝,你怎麼隻喝蘇打水?”

他無奈地看了一眼手裏的瓶子說:“所以我給你個忠告吧。”放低聲音又說,“千萬不要跟醫生做朋友。”我笑了,他似乎有些高興起來,說,“你呢?我聽說段啟杉收獲也不小,怎麼不進去慶祝?”

我搖了搖頭說:“他們去打牌了,我不喜歡。”

陸喬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景觀燈照著他的五官,突然像是素描筆一筆一筆地勾畫出來一樣,那麼熟悉又動人,他是我認識的陸喬飛,不會錯的。

我低頭看見他手上還打著吊臂,便問說:“不疼嗎?”

他回過神來,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反問我:“你說這個?”我點了點頭,他滿不在乎地說,“其實也沒什麼,隻是扭傷,競昶喜歡大驚小怪罷了。”

“可是……”

我終於沒有忍住,但是一開口又有些後悔了,拖了個很長的音,卻沒有說下去。

陸喬飛就一直看著我,像是在等我說下去。

“你是要問我,當時為什麼要救你?”

時隔這麼多年,他竟然還是能這樣輕易地一眼看穿我,也不知道是我的防禦太失敗,還是他的眼神太銳利。

我點了點頭。

陸喬飛喝了口水,想了一想才說:“其實也沒有為什麼吧,當時看到你要掉下去了,本能地就想要抓住你。雖然你很討厭我,但是我……”他看了看我說,“卻好像很喜歡你。”

我聽見自己的心髒用力地跳了一下,陸喬飛笑了笑說:“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