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競昶卻隻是抬手擦了擦傷口的血跡,淡淡地道:“不要緊。”
我轉身去拿紙巾盒,卻被蔣競昶拉住道:“不麻煩了,我也該走了。”說著,向我點了點頭,轉身拉開虛掩的門走了出去。那一係列的動作流暢優雅得好似隻是剛跳完了一支舞似的。
我看著蔣競昶離開,回頭去看短短。
她仍是站在那裏,像是愣了神,見我回頭,突然轉身就朝房間裏走。
我喊了一聲:“短短。”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下去,短短已經冷冷地打斷我說:“我不問你跟陸喬飛的事,你也別管我跟蔣競昶。”扭頭看了我一眼,又說,“你自己說的。”
話是我說的,但我萬萬沒想到會被她這時用來堵我的話。
我啞口無言地看著短短甩門進房,回頭才發覺屋子裏真是一片狼藉,雜誌散了一地,沙發靠墊枕頭亂七八糟,牆腳還有碎了的玻璃碴子。
她跟蔣競昶之間到底又發生了什麼?
我低下頭,碎了一地的杯子就在我腳邊,還有絲絲的血跡。想必蔣競昶傷得不輕,他雖然總是看起來很克製,但竟然會忍耐短短到這個地步,究竟又是為什麼呢?
等我收拾完東西倒頭上床的時候,天都已經快亮了,但我支持不住,還是勉強閉了一會兒眼。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亮透了,我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來,拉開門卻看到短短正站在麵包機前烤麵包,雙手拿著兩片剛烤好的麵包,嘴裏還叼了一片。
瞧見我她立刻說著:“快來吃早餐,上班要遲到了。”
好似昨天的事沒發生一樣。
我知道還沒有遲到才鬆一口氣,拉開椅子坐下。短短倒了杯咖啡給我,似是隨口問起:“你昨天去段啟杉外公的壽宴了?那是段啟杉送你回來的?”
短短提起段啟杉,我才想起來昨晚還有段啟杉這樣一出。
段啟杉、陸喬飛、傅文洲,還有蔣競昶……真是熱鬧的一夜。
看我發呆,短短一臉八卦狀地湊過來說:“幹什麼?難道他跟你求婚了?”
雖然並不是求婚,但他對我說了那樣的話,而我……卻什麼也沒有說。
段啟杉從來都是這樣。
而他越是縱容我,越是對我沒有要求,我便越是不知所措。
“你怎麼知道的?”我抬起眼睫看了短短一眼,哼道,“蔣競昶告訴你的?”
短短像是被麵包噎了一口,忙就垂下眼睫去翻手邊的報紙。我撕下一塊麵包說:“你不許我問蔣競昶的事,你倒是從他那裏問到我不少的事啊。”
“誰稀罕問他。”
我雖然不清楚短短和蔣競昶的事,但看她這個別扭勁,以及蔣競昶對她的忍耐度,大概也能猜到幾分。隻是,我既然不希望短短過問我的事,那我便也不應該越雷池半步。
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須得要告訴短短。
我慢慢地放下咖啡杯,努力穩了穩心神,才開口說:“短短。”
短短從報紙上抬起目光來看向我,大約察覺我神色有些不妥,放下報紙問我:“怎麼了?”
盡管我極力地想讓自己平靜下來,聲音卻還是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那樣簡短的一句話,我卻用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來,我說:“我昨天……遇見傅文洲了。”
短短手裏的麵包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短短說要搬家,第二天就找好了房子。
我雖然知道短短這個人從來都是雷厲風行,但不知道她能有那麼多的錢供她雷厲風行。
新公寓定在市中心的A級公寓樓裏,豪華不說,租金簡直貴得離譜。看著短短興衝衝地跟地產中介簽下不平等條約,我拽住她說:“你瘋了,我們怎麼租得起這麼貴的房子。”
“這你就別管了。”短短甩開我的手,低頭簽完字,又說,“一時間要找個像樣的房子有多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就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的。”
等等,我這叫挑三揀四?
“再說,傅文洲一定想不到你會住在這麼高級的地方對不對?而且就算他找來,這裏的安保門衛那麼嚴,他也未必能走得進來對不對?所以,貴有貴的道理嘛。”
我覺得短短說得對,但又不對。
隻是搬個家而已,傅文洲真的就找不到我了嗎?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便宜的事呢。
他甚至能從美國找到這裏,這裏隻是區區幾個街區而已,難道就真的找不到我了嗎?
他肯這樣輕易放過我嗎?
我翻過身,短短在我身邊睡得正熟。
我想起第一夜,那時我被短短撿回家,睡在狹長得像倉庫一樣的小房間裏,看著那張熟睡的臉,我第一次覺得安心。六年來,那是我第一個安穩覺。
我抬手撥去短短額前的碎發,輕輕替她掖好被褥。
月光照進來,這兩年的安穩簡直就像是偷來的一樣,也許終究還是要還的。
因為搬家搬得匆忙,我跟短短將就著睡了兩天地板,決定趁周末打掃一下。折騰了大半天終於把一切都安頓好了,短短死活不肯再出去吃飯,像條毛毛蟲一樣在地板上滾來滾去。
我歎了口氣,隻好拿了錢去樓下超市買快餐。高檔公寓住宅區就這點不好,叫個外賣都是五星級酒店大師傅送上來,我和短短這種窮屌絲吃得起的最豪華套餐,也就是便利店裏的快餐了。
我正排隊結賬的時候,突然感到身後有什麼人撞了我一下。
我以為是什麼莽撞大漢或者彪悍主婦,然而一轉身卻愣住了。站在我身後的既不是什麼莽撞大漢也不是什麼彪悍主婦,而是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二的小男孩。
他正仰頭看著我,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我。
我確定以及肯定,我是不認得這個小孩子的。但他歪著腦袋看著我,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卻又十分可愛。我正看得出神,前麵收銀員已經喊我:“小姐,請結賬。”
我急忙將兩盒飯放到收銀台上,正摸皮夾子的時候,突然一隻小手抓住了我,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片刻後,他驚天動地地喊了我一聲:“媽咪。”
我驚得手一抖,皮夾子裏零錢散了一櫃台。
那孩子卻還是拉著我的衣角,怯怯地喊我:“媽咪……”
等等。
我幾時有個這麼大的兒子?我兒子我會不認得?且不說他長得不像我,就算是像我,是不是我肚子裏出來的我會不知道?
我被他兩聲“媽咪”喊得目瞪口呆,正呆愣在那裏,小男孩已經遞過來一罐牛奶說:“給我買嘛。”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把那罐牛奶放到兩盒飯一起,那收銀員利索地掃描後對我說:“三十四塊七。”
等等,難道你們也覺得這是我兒子?
我幾時有個這麼大的兒子了,我有這麼老了?
我看著那收銀員,她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朝我又說了一次:“太太,一共三十四塊七。”
等等,剛才你還是叫我“小姐”的啊,一轉眼就變“太太”了。
這時後麵的隊伍開始騷動起來,一位熱心大媽義憤填膺地對我說道:“你兒子那麼想要就給他買吧,不就一瓶牛奶嘛,是不是親生的媽啊。”
還真……不是。
但我這樣堵在這裏也不是個辦法,於是我咬咬牙,從皮夾子裏摸出一張百元大鈔塞給那售貨員,卻在這時候,小男孩突然喊了一聲:“等等。”
然後我就看到他踮起腳,稀裏嘩啦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大堆的棒棒糖、巧克力和棉花糖,他那原本還鼓鼓的肚子,這時候瞬間癟了下去,這小子是哪個騙子窩裏的重點培養對象吧?
售貨員敲了敲計算機說:“太太,一百元正好。”
等等,那是我跟短短兩天的飯錢啊。
我氣得拎著兩盒飯走出便利店,一轉身,發覺小男孩還乖覺地跟在我身後。我憤怒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站住了,等我繼續走,他又跟上來。
我突然就衝他大聲道:“東西都給你買了,還跟著我幹嗎?”
小男孩立刻撇著嘴站在那裏不動了,四周路人不斷地朝我投來好奇的目光。我心裏氣不打一處來地吼著:“看什麼看,這不是下雨天就不能打孩子了?”
小男孩突然跑上來扯我的衣裳,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麼藥,我還是彎下身子湊近他,沒想到他湊過來吧唧的在我臉上親了一口說:“你不要生氣了,買東西的錢我會讓爹地還給你。”
我被他親得一愣,他看我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樣子,又用力親了我一口,我一瞬間都石化了。小男孩眨巴眨巴眼,表現得很驚訝道:“你不高興嗎?”
大白天被你個小王八蛋占盡便宜,我為什麼還要高興?
我深吸了一口氣,也就是看在他是小孩子的分上,我就暫且不跟他計較,起身理了理衣裳,才向他揮手說:“好了,我不生氣了,你快回家吧。”說完正要轉身的時候,他突然拽住我說:“其實,我見過你的。”
聽見這句話,我腳下頓了一下,回過頭去,他正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像是仔仔細細又把我看了一遍說:“我肯定是見過你的,在爸爸的房間裏。”
他爸爸的房間裏?
我認識他爸爸?
不會真的是我的私生子吧?
不可能啊,我自己生沒生過孩子我會不知道?
但我看這孩子也不像是在說謊,就蹲下身子好聲好氣地拉著他問說:“我都不認識你爸爸,你又怎麼會在你爸爸的房間裏看到過我?”
他想了一想說:“我見過你的照片,嗯,是畫像。”
畫像?
據說是有錢人玩情調不喜歡照片,就喜歡找畫家給自己老婆畫像,難道我跟哪個有錢的闊太太長得一模一樣?所謂同人不同命也就是這樣了。
怪不得這孩子會纏上我給他買東西,原來是覺得麵熟。
我看這孩子穿得體麵,長得可愛,人也算是乖巧,想必是根正苗紅的有錢人,於是摸了摸他圓滾滾的腦袋說:“你一個人跑出來,你家裏人一定急壞了,快點回去吧。”
正要起身的時候,他拽住我說:“我爹地說讓我在超市門口等他,他很快就來接我,”說著又抱住我親了一口說,“你陪我等等吧,我讓他把錢還給你。”
我跟錢這個東西素來沒有仇,而且,交情還不錯。
我陪著小男孩到超市門前的小花園裏坐下。太陽明晃晃照在頭上,他低頭認真地剝一個棒棒糖,我看他這身打扮,絕對不是外頭隨便亂竄的野孩子,就問他:“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啊?”
小男孩吮了幾口棒棒糖,說:“爹地不在家,瑪麗亞整天就知道管我這個管我那個,我最討厭她了。我要找爹地她也不讓,就自己跑出來了。”
他一口一個爹地,看來不是個國產貨。
我又仔細看了看小男孩,他腦袋雖然很大,眉眼卻很淡,不像是純種的東方人,大概是個混血兒。短短說“雜交生物”都很好看而且特別聰明,可見是真的。
我又問他說:“那你媽咪呢?”
小男孩舔掉了一隻米老鼠的耳朵說:“爹地說媽咪去天堂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怪不得剛才說看到畫像,原來是人已經不在了啊。聽到這裏,我忍不住有些傷感,就抬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小男孩扭頭看我說:“天堂是不是個很好的地方,為什麼媽咪去了就不回來了呢?”
我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度,動用了我天才少女的智商說:“其實去天堂呢,就是路有點遠,去一趟要走個七八十年,一般我們去了就不再走回來了。”
小男孩嘴巴嘟成一個雞蛋形,又說:“比洛杉磯到這裏還遠嗎?”
我覺得這小男孩不知道乘法口訣背過沒有,也不打算跟他具體解釋了,就點點頭說:“那當然。”
就在這時候遠遠地有人喊了一聲:“洛洛。”
小男孩一扭頭,看見對街的人,歡喜地喊了聲:“爹地。”就擅自跳下花壇衝向馬路。
我攔都來不及,急忙丟下手裏的盒飯猛地撲過去。迎麵一輛小麵包車正急速駛來,險險擦著我的肩膀開了過去,連減速刹車都沒有,就那樣一溜煙就不見了。
我忍不住想罵,但鑒於懷裏還摟著小男孩,終於還是忍住了。
小男孩被嚇壞了,縮在我懷裏瞪著大眼睛看著我。我摸了摸他腦袋說:“有沒有撞到哪裏?”又覺得他可能聽不懂,改口說,“有哪裏疼嗎?”
小男孩搖搖頭,像是要哭出來,我忙摸了摸他頭說:“沒事了。”
小男孩這時候突然喊了一聲:“爹地。”就掙脫我朝我身後的人懷裏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