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親爹來了。
我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一抬頭,頓時就傻在那裏。
而對方看到我,表情也是一怔,像是不確信似的喊了我一聲:“司徒小姐?”
我看著蔣競昶,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雖然說蔣競昶年紀不小了,但我怎麼都沒有想到蔣競昶居然有個這麼大的兒子。我看看小男孩,又看看他,半天終於鼓起勇氣道:“蔣先生,這是你……侄子?”
他不答我,我又試探著問道:“外甥?”
蔣競昶抬手抱那孩子鎮定地說:“我兒子。”我像是給晴天一個霹靂打得頭暈眼花,蔣競昶居然都有兒子了!短短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小男孩抱住蔣競昶的脖子看我說:“怎麼樣,我爹地很帥吧。”
我說這孩子怎麼長得像個混血兒呢,他爸就像個混血他能不像混血嗎?
我看看小男孩,又看看蔣競昶,一臉的問號顯而易見。
蔣競昶卻是一如既往地淡定,放下小男孩才說:“司徒小姐怎麼會在這裏?”
“我……”我忽然想起盒飯的事,再回頭去看的時候,兩盒飯已經摔得麵目全非,看起來是不能吃了。我正獨自傷感,蔣競昶看了一眼盒飯,說:“你住這裏附近?”
我被他這敏銳的洞察力問得一怔,拍了拍褲子站起來說:“是啊,前兩天剛搬來。”
“前兩天?”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這時候小男孩過來抓著我的手說:“哎呀,你受傷了。”
我翻過手背,才發現手臂上擦傷了一塊,大約是剛才抱著小男孩摔倒時擦傷的。剛才大概是腎上腺素的關係所以不覺得疼,這時候看見傷口才突然覺得疼。
小男孩說:“我給你包紮好不好,我學過的。”
我剛想說“不用了”,小男孩已經抱住我說:“我家住得很近的。”說著抬起手來指給我看,我頓時覺得不妙,真是萬萬沒想到,我居然能跟蔣競昶住在同一個小區。
想必,這又是短短幹的好事。
不過仔細想想,一個小孩子離家出走能走多遠,也就是一兩條街的距離。
都不等我拒絕,蔣競昶已經抬起我的手臂,檢查了傷口之後說:“還是處理一下比較好,破傷風就麻煩了。”他是專業的醫生,他的話我是沒有理由不信的。
小男孩一聽,頓時興衝衝地拉著我就朝馬路對麵走去。
蔣競昶這時候低低喊了一聲:“洛洛。”
小男孩停下腳步,乖乖地站在馬路邊看著蔣競昶,不敢擅自移動了。
我這才知道這小男孩叫蔣家洛,看來必然是蔣競昶的兒子無誤了。
一進門洛洛就牽著我的手把我放到沙發上,而後又從茶幾下麵拿出醫藥箱來給我消毒。這時給我們開門的女子忙跟過來說:“洛洛,你受傷了嗎?”
洛洛並不理她,我卻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女人。我本來以為瑪麗亞應該是一個俗不可耐的仆人,一張菲律賓土著人的臉,一身土得掉渣的碎花布衣裳。
結果令我大跌眼鏡的是,這個名叫瑪麗亞的女子非但風華正茂,還風情萬種。肌膚在那薄得跟紗窗一樣的花色連衣裙下若隱若現,豐乳纖腰,十分嫵媚。長發卷了幾卷垂到腰間,眉眼描得十分仔細,唇膏也是精心選了顏色,我估計她剛補完妝,因此看起來妝麵十分完整。
蔣競昶剛換了衣服走出來,瑪麗亞立刻殷勤地喊了一聲:“蔣先生,我……”
沒料到蔣競昶頭隻是抬了抬手說:“你先回去吧。”
瑪麗亞的表情像是被人迎麵打了一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蔣競昶在吧台上倒了一杯水,又說:“明天也不用過來了,薪水回頭我會讓助理跟你結。”
洛洛突然抬起頭說:“對的,明天,後天,大後天都不用過來了。”然後又低下頭認真地給我包紮傷口,看那小大人的模樣,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洛洛忽然嚴肅地對我說:“爹地說,包紮傷口的時候不要亂動。”說著便用紗布將我的手裏裏外外包了一遍,包完之後,他合上醫藥箱謙虛地說,“包得不太好看。”
豈止是包得不太好看,根本是把我的手包得像個粽子。
洛洛又拉起我說:“由美,由美,你快來看我的房間。”
我扭頭看見瑪麗亞正在蔣競昶麵前哭天抹淚的,真是不太好打擾他們,於是我就進了洛洛的房間。
雖然是兒童房,倒是比我跟短短原來租的公寓還大。牆壁上貼著兒童畫圖案,地上圍著一圈小火車軌道,小火車咕咕地鳴著汽笛亂跑,還有各色模型飛機、變形金剛,可見蔣競昶是有多寵這個兒子。
我看著書架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海螺,就隨手拿起一個放在耳朵旁聽了聽,洛洛不知道什麼時候到我身邊,仰著小臉問我:“由美,你聽到海的聲音了嗎?”
“嗯?”我當然什麼都沒聽到,但我還是問了句,“你聽得到嗎?”
“我聽得到。陸叔叔說,隻要用心聽就能在海螺裏麵聽到海的聲音。”想不到陸喬飛還挺會哄孩子的,洛洛抱著海螺放回到架子上,又拉著我,“由美,你來看我的小火車。”
“對了,剛才那個就是瑪麗亞嗎?”
我被洛洛拖到地上,看著他專注地擺弄一架不再冒氣的小火車。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又說:“她是爹地請來照顧我的,但是我不喜歡她。”
“為什麼?”
洛洛看了我一眼說:“因為她想做我媽媽。”我愣了一下,洛洛警覺地抬起頭來看我說,“你想做我的媽媽嗎?”
我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真心實意地說:“不想。”
洛洛將信將疑地看了我一眼說:“我爹地那麼好,你也不想做我媽媽嗎?”
我確信地點點頭說:“不想。”
洛洛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不知道這小鬼又在打什麼主意,怕他再問出什麼我招架不住的話,隻好盡快分散他的注意力,指著他手裏的火車說:“這是你爸爸給你買的嗎?”
洛洛立刻得意地晃了晃腦袋說:“這個是我比賽得的獎品。”說著把小火車放在軌道上,又嘟嘟地冒出氣來。
他看著我說:“厲害吧?”
我連連點頭說:“厲害。”
這時我聽見了關門聲,大約是瑪麗亞已經走了。我起身到客廳,果然門口的一雙女鞋不見了。蔣競昶正在收拾洛洛弄撒的藥箱,看了一眼我的手說:“你過來。”
我便乖乖地走過去,他拆了洛洛包的紗布,又重新包紮了一下,果然專業手法就是不一樣。
我看見牆上的時鍾,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洛洛抱住我說:“由美,由美,留下來陪我吃飯嘛。”
“但是我……”
蔣競昶合上藥箱道:“留下來吃飯吧。”
我原先一直以為蔣競昶討厭我,從他在北海道對我說的那些話開始,甚至到壽宴上他看我的眼神,我一直覺得我是不受待見的,但這時他竟然開口留我吃飯?
難道是因為我救了他兒子?
果然親生的不一樣。
我不好推他的盛情,洛洛又抱著我不放,我看那瑪麗亞也已經走了,想不出這頓飯要到哪裏去吃,就問了一句:“蔣先生,你會做飯?”
“不會。”蔣競昶說著從茶幾下抽出一本東西說,“但是我會叫外賣。”
我真是要給這對父子跪了。
電話打完不出三十分鍾,就有客房服務那樣的小推車送了上來,一道道大餐擺上桌,我看著滿桌的佳肴,誠懇地說:“蔣先生,你叫外賣的手藝真不錯。”
蔣競昶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被噎到了。
洛洛很熱情地要幫我夾菜,但因為他個子太矮小,所以不得不站在椅子上夾菜,一不小心肉丸子還掉到桌子上,半天才夾了一塊雞,小心翼翼地送到我盤子裏說:“今天謝謝你救我。”
我感動地夾起那塊雞,不料還沒送到嘴邊,就被蔣競昶按住手說:“有傷口不能吃雞。”
洛洛忙又夾了一筷子茄子給我,我在蔣競昶阻止之前飛快地送入口中。
洛洛期待地望著我問:“好吃嗎?”
我說:“好吃。”他這才心滿意足地坐下來。
吃完了飯,我主動表示要洗碗,蔣競昶說:“這些是酒店的餐具,會有人來收。”
想不到我這一係列的“獻殷勤”計劃通通泡湯,蔣競昶這種軟硬不吃的人,真不知道短短是怎麼搞定的。我正要起身離開的時候,洛洛突然過來抱住我說:“由美,你給我講故事吧。”說著就把一本畫冊塞到我手裏。
我誰都敢得罪,蔣競昶的兒子卻是萬萬不敢得罪。
更何況這孩子除了坑爹了一點,還是算得上聰明伶俐、乖覺可愛,大概是與我投緣,我哄他睡覺不費吹灰之力。等他睡著,我關上燈帶上房門,走了出來。
蔣競昶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資料,看到我出來,起身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很近的,其實我現在就住在跟你同一個小區。”
他仍然穿著外套說:“就是近我才送,遠就算了。”
我一時語塞。
跟著蔣競昶走出大樓,外麵冷風吹得我瑟瑟發抖。
走出一段路之後,蔣競昶突然說了一句:“我第一次看洛洛跟外人這麼親近。”
我愣了一下,想起洛洛說在他房間裏看到我的畫像。
如果是蔣競昶的話,那洛洛說的畫像該不會就是那天蔣競昶給我看的那本陸喬飛的速寫本?
若是這樣的話……
我正低頭想心事,蔣競昶突然來了一句:“今天謝謝你。”
我猛然回神,抬頭就問了句:“什麼?”
“謝謝你今天救了洛洛。”
我問“什麼”純粹是因為我走神走到西伯利亞,一時間沒回神脫口而出。結果害得他這樣鄭重其事地跟我道謝,反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卻還沒等我不好意思完,蔣競昶又說:“作為答謝,有句話我想還是要提醒你。”
看他的神情,不似在跟我開玩笑。
而蔣競昶這個人在我的印象裏,簡直是嚴絲密合、滴水不漏的代名詞。他會說要提醒我,可見這件事非同一般,我想了一想,鄭重道:“蔣先生你說。”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說:“段啟杉那個人你要小心。”
我被他說得一愣,萬萬沒想到他會提起段啟杉。
算起來我跟段啟杉也有好些天沒有聯絡,最後一次是那晚他送我回家。我依稀記得那天他對我說的話,那樣一個人到底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小心的?
我抬起目光看了蔣競昶一眼,他也隻是看著我。
我知道我再多問便是不知趣了,而他必然也不會再多說。我實在是琢磨不透蔣競昶這個人,若說他不是一個好人,他對陸喬飛、對洛洛都是有情有義的。
但若說他是一個好人,為什麼短短會同他那樣水火不容?我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還是沒忍住,多問了一句:“蔣先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他想了一想,首肯地點點頭。
我便壯著膽子問他:“蔣先生,你跟短短……就是念心……認識嗎?”
蔣競昶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道:“她沒跟你說?”
我搖了搖頭,蔣競昶低下頭,竟然是笑了一下。我以為他是要告訴我了,卻沒想到他抬起目光的時候,隻是說:“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又說,“麻煩你把這個帶給念心。”
我剛才沒注意他帶了東西出來,這時候才發覺他手裏提著一個袋子,裏麵應該是打包的晚飯。
這人說可怕也有些可怕,細心起來倒也是十分細心。
我知道他是不會再跟我多說什麼了,幹脆地接過袋子。
蔣競昶笑了笑,便轉過身去。
我望著蔣競昶漸漸走遠的背影,忍不住更加好奇起來。這樣的一個人,到底是怎麼會認識短短那樣的悍婦……啊不,姑娘的呢?他對短短的容忍極限,是不是太高了?
我邊低著頭想心事,邊往家裏走著。
突然橫向裏伸出一隻手來抓住了我的胳膊,冷不防將我拽進一旁的灌木叢裏。
我差點大叫起來,卻被一隻手用力捂住了嘴。
夜色中,那熟悉的味道又撲麵而來,月光照著那冷酷猙獰的臉,簡直像是一個噩夢。
那些年裏每一個夜裏的噩夢。
傅文洲冷笑著看著我,呼出的氣息都撲在我臉上。
我聽見他的聲音,生冷而可怕,他說:“司徒由美,你還想躲到哪裏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