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陸喬飛有關?”我抬起目光看著蔣競昶,他在身後口袋裏摸出煙盒,頓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蔣先生,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是。”蔣競昶一抬頭,短短就瞪了他一眼,像隻母雞那樣護著我朝蔣競昶說:“蔣競昶你敢說,你敢說我們以後就一刀兩斷。”
“這跟你我的事沒關係。”蔣競昶歎了口氣,才朝我說,“司徒小姐,陸喬飛他……”
“蔣競昶!”
“短短。”我喝住短短,她這麼吵我沒辦法聽蔣競昶說什麼,“你讓蔣先生把話說完行嗎?”
“說完你就會去找陸喬飛的,說完你會死的。”短短拉著我竟然要哭的樣子,“由美,你先答應我不要去,不管蔣競昶說什麼你都不要去……”
“去哪裏?”我給他說得一頭霧水。
蔣競昶歎了口氣說:“警局。”
“警局?”
我剛從那裏出來,為什麼還要去?我不解地看著蔣競昶,他終於趁著短短哭哭啼啼的時候一口氣把話說完了,而我聽見這一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快就能從警局出來嗎?”蔣競昶皺了皺眉頭,終於沒忍住點了一支煙,“因為陸喬飛去替你頂了罪。”
“陸……陸喬飛?”我轉頭看向短短。
那一刹那,短短的臉色煞白,然後她垂下目光。
小牢房裏光線昏暗。
警員給我開了門,叮囑說:“五分鍾。”
我點點頭,進門檻的時候手腳冰冷。
這地方我雖然沒有待過,但天下監獄差不多,想起在美國被拘禁的日子,我渾身都在發抖。
而陸喬飛現在就在裏麵。
蔣競昶說,一開始陸喬飛隻是被帶來協助調查,因為警方的報告上說傅文洲身上和指甲裏有陸喬飛的皮膚組織,這可想而知是那天在蔣競昶家打鬥的時候沾上的。
而蔣競昶也沒有想到,陸喬飛在聽到這些的時候,毫不猶豫地認罪了。
真是可笑。
明明跟他沒有分毫關係的事,他竟然這麼坦蕩地就應承了下來。而當年做過那樣殘忍無道的事,他卻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陸喬飛坐在白色圍牆的角落裏,手裏拿著一隻乒乓球一樣的東西,拋起來又接住,然後又拋起來。隔著鐵柵欄看過去,他的身影有一大半都隱在黑暗中,隻有拋球的手蒼白而清晰。
“陸喬飛。”我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點抖。
拋起的球被重重地抓在手裏,陸喬飛轉過臉來,看到了站在欄柵之外的我。
“由美?!”他看著站在門口的我,眼睛裏都是驚訝,一骨碌從床上站起身來走到欄柵前,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人才向我說,“你怎麼進來的?”
那一刻我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就那樣哭了起來。
短短說,如果不是陸喬飛主動去認罪的話,我是不可能被放出來的。
“但是我知道如果讓你知道陸喬飛替你頂罪你才出來,你一定不願意,你一定會寧可自己坐牢。”短短當時抱著我,哭得嗓子都啞了,“由美,你答應過我不做傻事的,再也不能做傻事了。”
是啊,我不能再做傻事了。
可是陸喬飛又為什麼要做傻事呢?
為什麼曾經不遺餘力毀了我人生的陸喬飛,這時候卻願意為了我毀掉自己的人生呢?
他隔著欄柵向我伸出手來,淺淺地笑了笑說:“別哭,我沒事的,隻是要在這裏待兩天而已。”他的手指觸碰到我的麵頰,冷得像是剛從冰庫裏拿出來的冰塊一樣。
“競昶有最好的律師團,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他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關心的卻並不是這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陸喬飛擦著我眼淚的手指頓了一下。
我從他蒼涼的眼瞳裏看到一絲閃爍的光,然後他收回手:“其實,我想過了,你說如果我能想起來我以前是為什麼那樣做,也許……也許你會給我一次機會。”
他朝我笑了笑:“但其實不管我為什麼那樣做了,你都不會原諒我了對不對?”
我的心被什麼用力揪了一下,抽得一陣陣地疼。
“也對,連我都沒有辦法給自己找一個借口來圓這件事,更何況是你。我知道我沒有辦法讓死去的人活過來……所以,可以的話,我希望至少能做一點什麼,讓自己心裏不那麼難受。”
所以就替我來頂罪嗎?
這麼可笑的事為什麼你都願意做呢?
“你知不知道你也可能會被定罪……”
“我知道啊。”陸喬飛歎了口氣,“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為什麼我曾經那麼喜歡你,卻還會做了那種事?”
是啊,為什麼?
陸喬飛你告訴我是為什麼?
“那你就想起來了。”我抓著欄杆的手緊了緊,“想起來你為什麼要做那些事,你告訴我,也許我們還有機會……”
“我知道,我也很想想起來,但是我想不起來,對不起,真的想不起來。”他脫力地靠在牆上,“也許再過個十年八年,也許有個契機我就能想起來,但是現在不行。”
“那就等你想起來了才能去死……”我控製不住,眼淚還是順著淚腺往下巴上流,攔都攔不住。
陸喬飛微微愣了一下,隔著欄柵蹲下身子,手指慢慢地擦去我臉上的水滴。
“那時候也許就來不及了。”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毫無血色,手指冰冷,“由美,我不能讓你有事。”
“那麼你呢?”我隔著欄柵緊緊地看著他,“不管你之前為什麼對我做那些事,都不能就這樣算了,你得補償給我,哪怕是要死,你也隻能死在我手裏。”
我的額頭抵著冰冷的鐵欄柵,那一刻我聽見心裏有輕微碎裂的聲音。
“陸喬飛,我給你一次機會,就這一次……你要好好補償我,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再也不會原諒你了,永遠都不會了。”我緊了緊抓著欄杆的手,抬頭看著他,“如果你想要這個機會,你就不能死。”
陸喬飛愣了一下,而後我聽見他輕輕地笑了一下,冰冷的手指穿過我的頭發揉了揉。
“好,我不死。”
昏暗的月光照著他蒼白的臉,但那一刻他的笑容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樣通透脆弱,卻好看得讓人心都會碎裂。他向我溫柔地笑了一下說:“我會活著,好好地補償你。”
我沒有辦法合上眼睛。
隻要合上眼睛,陸喬飛的死亡就會一次又一次地浮現在我眼前。
我一次次從夢中驚醒,而每一次醒來,那種恐懼就要加深一分。
這一刻我終於知道,我在乎的並不是陸喬飛有沒有殺人,也不是他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壞人,我在乎的隻是陸喬飛還活著。
這一刻我終於知道,我唯一不能的就是失去陸喬飛。
我抱住膝蓋,控製不住地渾身顫抖起來。
是的,陸喬飛,我還不能失去你。
窗外的天光正在一點一點地亮起來。
短短悄悄地推門進來,發覺我正坐在床上,她推門的手頓了一下,然後便走了進來。窗外的風一口氣灌進來,落地窗簾都被風吹得飄揚起來。
這寒冬真是冷得徹骨。
“由美。”
短短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手心裏漸漸有了溫度。我抬起目光,短短拉著我的手,用我的手握住原本在她手裏的那杯熱可可說,“你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你看你,手腳都是冷冰冰的。”
是啊,我好像是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但卻並不覺得餓。
恐懼侵蝕我身體裏的每一根神經,我害怕失去陸喬飛,非常害怕……
我搖了搖頭,短短抓著我要鬆開的手,抬高聲音說:“難道陸喬飛被關在裏麵一天你就要餓一天嗎?那麼是不是陸喬飛真的被定了罪,你就要跟他一起去死。”
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刀飛快劃過我的心口,血湧了出來,痛感從神經末梢傳來,刹那擊潰所有的防禦,我抽回被短短握著的手,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我害怕。
我太害怕了。
那些話說出口之後,短短自己也是怔了一下。然後她放下杯子抱住了我,輕輕撫著我的脊背道:“對不起,由美,我不是故意要這麼說的。”
她說:“都是我的錯,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睡得那麼死,如果我能替你做不在場證明的話,事情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都是我不好……”
“不關你的事。”我抓著短短的手臂,手指都是疼的。
但其實我知道,即便短短醒著她的證詞也不能作為我的不在場證明,誰都知道短短是兩年前救我的“幫凶”,她說的話警察又怎麼會相信?
“由美……”短短用力地抱著我,聲音堅定而清晰地說道,“陸喬飛不會有事的,競昶說過,他不會讓陸喬飛有事的,所以你也不能有事。”
蔣競昶嗎?
蔣競昶的權勢和手段我是已經見識過。隻不過這一次傅文洲千真萬確是死了,而他身上留著陸喬飛的衣物和皮膚纖維,這是那一晚他在蔣競昶公寓裏與傅文洲交手時留下的。
但那一刻誰會想到就在傅文洲離開蔣競昶家的一個小時後,就會無聲無息地被人用重物襲擊頭部致死。
他就是活著,也未必不會一口咬定凶手是我們。
更何況他死了。
傅文洲他恨我,一直都恨我,這是他對我最後的報複。
我將臉孔埋在短短的肩窩裏,第一次覺得自己脆弱得不堪一擊。
是的,這是第一次。
哪怕在那些年裏,我受盡了傅文洲的折磨,被迫屈從於他的要挾,但我都不曾像現在這樣害怕過。這一刻,我真切地感覺到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將整個世界從我身體裏抽走。
我不能失去陸喬飛。
“短短……”我聲音略微沙啞地說道,“我害怕。”
淚水不肯屈從我的倔強,順著麵頰緩緩地流下來。短短抬手緊緊地抱住我,而我在她懷裏輕輕地顫抖著,我說:“我不能失去陸喬飛,我不能沒有他。”
哪怕隻是知道他還活著,哪怕從今以後都不能見麵,哪怕他再也不會記得我,哪怕這個世界上從此不再有司徒由美,但這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我緊緊地抱住短短,無聲地哭了起來。
天光在一刹那間亮了起來,白晝的光帶著炫目而刺眼的亮度紮進我們的視野裏。
是的,陸喬飛,我不能失去你。
所以請你一定不要離開我。
再一次的……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