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綿蛋糕
策劃是條狗，客戶是會飛的肉骨頭。
豌豆仔和他的同事們常常這樣自嘲，挖苦那些追在客戶屁股後麵賣身又賣藝的時光。
那段時間豌豆仔跟一個客戶杠上了，客戶太矯情，又要貨好，又要便宜，還要速度快，天下哪有這樣的美事？
於是，豌豆仔很窩火，整個人都被低氣壓籠罩。
實習妹妹是豌豆仔的學妹，豌豆仔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看待。
實習妹妹是外地人，不願接受爸媽的安排回家鄉當幼兒園或是小學老師，期待通過這次實習能順利留在公司，找到一個不回家的借口。豌豆仔看她那麼堅決，便下決心幫助她，雖然他自己也才轉正不久。
實習妹妹一邊實習，一邊糾結於一段糟糕的戀愛。
她的男朋友是個控製狂，不允許她拋頭露麵，要求她必須做到足夠的忠誠，不可以跟任何異性接觸，甚至跟姐妹們出去玩也要被批評。
她到豌豆仔的這家電影公司實習，男友也跟她大吵了一架，但實習妹妹真的很珍惜並喜歡這次實習的機會，還是冒著風險來了。
工作間隙，豌豆仔時常看見實習妹妹漲紅著臉跑出去打電話，回來時總是一臉不悅。
豌豆仔也不挑破，隻是將一份進組探班的活兒派給了實習妹妹，心想著也許她見見明星能開心點兒。
第二天一早，實習妹妹卻掉著眼淚從總監辦公室走出來。豌豆仔問她怎麼了，她說，昨天去跟組探班，拍了一張現場照片發到朋友圈想嘚瑟嘚瑟，沒想到忘記屏蔽總監被看到了。最關鍵的是，照片裏不小心拍到了女明星的曖昧男友！總監把她叫去罵了一頓，說她差點惹出大新聞。
“學長，你說我怎麼辦啊？”
“學長，我什麼都不懂，是不是留不下來了啊？”
“學長……”
實習妹妹平日裏就很愛問十萬個為什麼，豌豆仔總是溫柔地安慰她。可這次，豌豆仔工作不順，心情爛透了，拉著她去走廊嚴肅地教訓了一頓。
“你大學四年全都浪費在跟那個男的分分合合上了，現在什麼都不會也是正常的啊。”
“女孩子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要男方說什麼就屁顛屁顛地跟過去了。看著你被他牽著鼻子走，我真是替你生氣！”
“留不留得下來不是我能決定的，要看你更在乎自己的前程，還是一個可能毀了你前程的男朋友。”
實習妹妹的臉漲得更紅了，很少有人這樣嚴肅地訓斥她，而且所說的都是實實在在地替她考慮，這讓她連委屈都不敢有，隻是愣愣地聽著，搓揉著衣角。
豌豆仔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這才發現學妹已經無地自容了。
他歎了一口氣，忽然想起，曾經的自己不也像麵前這個女孩一樣嗎？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他才發現自己跟剛畢業那陣真的不同了。半年前，他純真得像一塊不忍吃掉的海綿蛋糕。
豌豆仔徹夜懷念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的自己。
愚蠢，卻又充滿了青春的味道。
羨慕
重歸校園再次考研的決定，很突然。
豌豆仔說，人生需要一點衝動。
自習室裏坐著的，基本是準備考研的學生。
考研的學生，搶座位的技能真的很厲害。皮黃就是擁有這樣霸道本領的男生，不過意外的是，他還隻是個大二的學生。
豌豆仔起得特別早，心想今天不用著急慌忙地搶座位了，於是氣定神閑地走過自習室的過道，準備落座。
正在這時，他聽見了不容懷疑的警報音：“這裏有人坐啦！”嘩啦啦一堆書本瞬間占滿整條桌子。
豌豆仔目睹這一幕，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你……逗……我？”豌豆仔哆哆嗦嗦地說。
皮黃大概覺得豌豆仔可能會把他的臉撕爛，連連道歉：“對不起大哥，養成習慣了，我性子比較急……來來來，你坐這裏吧！”然後，他給豌豆仔空出一個座位。
皮黃一問才知道，豌豆仔是已經參加工作了的人。
聊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們倆已經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朋友。
“工作了有什麼可羨慕的？天天為了房租和吃飯發愁。還是學校好啊，宿舍那麼便宜，吃飯也很便宜。一走出這個校門，消費水準全都噌噌地翻倍啊！”
“大哥，我這麼努力，就是為了能考上研究生，然後放棄就讀去工作！”
什麼？這是什麼鬼邏輯！
“是這樣的，我爸媽非要我考研，他們沒多高的學曆，就特別希望我能一路念到博士。可那該多麼恐怖啊！念完博士我都快三十歲了，而且念了博士我也不一定有很好的出路。當然，這個並不是最重要的，我是覺得校園裏太無趣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浪費時間，還是出社會來得刺激啊！早點自力更生不是很好嗎？”
“所以，你就打算考上研究生，證明你是可以考上的，然後跩跩地跟爸媽談出去工作的事？”
“聰明！”
豌豆仔對此無法做出評價，他很想跟皮黃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考研嗎……我是羨慕你們在校生的生活，才決定重新考研，以圖做回學生的啊……
雞湯姑娘
雞湯姑娘很仙，倒不是說長得多麼仙。
在學校複習的時候，豌豆仔偶爾也會去聽聽講座。
聽講座的目的又不是真的為了聽講座，隻是一種休閑方式。
有的人喜歡在KTV裏聲嘶力竭，有的人喜歡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而豌豆仔喜歡聽講座，這三件事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那次，豌豆仔正在一個不熟悉的作家的講座上犯困，鄰座的姑娘忽然舉手站起來提問，記錄這場交流會的攝影機唰地一下聚焦過來。豌豆仔一驚，連忙正襟危坐，他有鏡頭恐懼症。
“您覺得每個人都需要愛情嗎？”姑娘問。
這是什麼鬼問題？當然需要！豌豆仔覺得身邊的姑娘有點神神道道的，在最應該戀愛的年紀卻提出這樣一個疑問，不知道她的腦瓜整天在想些什麼。
作家思考片刻便開始作答，他們像打乒乓球似的你來我往地交流著，用無比文藝的語言。這其實讓豌豆仔很頭大，他壓根兒聽不懂他們在聊些什麼，就感覺他們在合著一篇唯美的散文，可文章太散，讓他根本抓不住要點。這跟學廣告出身的豌豆仔的常識是相違背的，廣告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裏讓受眾抓住要害。
他們聊了許久，結束時豌豆仔驚訝地發現才剛剛過去五分鍾而已。聽完天書一般的問答環節，豌豆仔裝模作樣地跟著大家一起鼓掌，交流會一片其樂融融，似乎每個人都是彼此的soul mate（靈魂伴侶）。
座談會結束，豌豆仔準備去食堂吃包子。身後一個聲音傳來：“我覺得他真健談，真有魅力。”
健談和有魅力，這根本就沒有什麼聯係。豌豆仔的腦子裏浮現起哎喲哥的身影，哎喲哥算是能侃的了吧，可魅力……好像很難捕捉到呢。
豌豆仔回頭看身後的姑娘，她的眼裏充滿了治愈係的光芒。原本打算在心裏繼續默默吐槽的豌豆仔歎了一口氣，覺得這姑娘倒也可愛，於是他溫柔地問：“噢，姑娘，你願意跟我一起去食堂吃包子嗎？”
姑娘說：“為什麼不？”
在食堂這種充斥著人間煙火之地，姑娘手握包子，倒像是握著一支指揮棒，指揮著一場高雅音樂的演出。
她舌燦蓮花，她字字珠璣，她妙語連珠，隻可惜豌豆仔一句話都聽不懂。
不過，他覺得還是可以跟這姑娘交朋友的。
兩人第一次相約出去玩，目的地是一家連鎖獨立書店。
豌豆仔站在書店門前等姑娘的時候一直在想，都連鎖了，還叫什麼獨立？跟普通的書店有什麼區別呢，無非是環境更文藝一點，兼帶著賣咖啡而已。
他們是為了一位青年作家的讀者見麵會而來，穿得很娘炮的男作家侃侃而談“旅行的過程是一場救贖”之類的，豌豆仔想的卻是：沒錢你旅遊個鬼啊？那隻能叫流浪。
當然，豌豆仔也會反思：是不是因為自己太俗了，才會跟這種文藝的環境格格不入？
聽青年作家聊了一個小時的心靈雞湯，豌豆仔快要進補過度流鼻血了。
但他還是捺著性子陪姑娘拿到了作家的簽名，被迫買了一本作家的書，還莫名其妙被作家握了手：“謝謝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