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心從沒有見慕容景的神色這般複雜過。他眼角眉梢間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慮,月光照在臉上,竟帶出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意思來,原來奪目熠熠的鷹目,竟蒙上了一抹暗沉,深不見底,仿佛隆冬裏結了冰的寒池一般,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分冷意來。
“出什麼事了?”跟慕容擎的談話不愉快嗎?為什麼談完以後,他會是這個樣子。
秦黛心不由自主的皺眉,她扭頭朝慕容擎那邊看去,卻隻看到一群人離開的背景。
夜幕低垂,玉龍雪山山腳下一片肅穆的氣息,繁星似燈,遙掛在天際,慕容擎端坐在馬背上的背影,有股子說不出的落寞和孤寂,旁邊有人舉著馬燈,那燈光把慕容擎的身影圈在一層光暈裏,頗有幾分不真實的味道。眾人的身影越來越淡,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秦黛心轉回頭來,卻見慕容景皺著眉,唇也緊緊的抿在一起。
兩個時辰以前,慕容擎說想跟慕容景聊聊,兄弟二人避開了所有人,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足足談了一個多時辰。
秦黛心不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可是慕容景一回來,臉色便不大好,看起來憂心忡忡的,似乎有大事發生。
慕容景眨了眨眼睛,輕籲一口氣,才道:“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他們人呢?”
“一部分負責警戒,一部分被我派出去找賽托了。”賽托這老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實在是一個大患!不除去他,隻怕還要生出許多事來。
慕容景點了點頭,當初幾人從地道之中逃出來,誰也沒有注意到賽托,事後想想,他好像並沒有出來,他事先留在石洞外頭的那些傀儡人也不知蹤跡,確實可疑。
“到底,他跟你講了什麼?”秦黛心舊事重提,她不希望慕容景把所有的壓力放在自己身上,一個人去承擔。
“你猜,他為何來!”
為何而來?
秦黛心默然,自然是為寶藏而來,隻是慕容景會問這麼沒有深度的問題嗎?
她想了想,便道:“自古以來,帝王都想著萬歲萬歲萬萬歲,想要壽與天齊。”她抬眼看了慕容景一下,見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才又道:“你那位皇兄年紀不大,可是想必聽聞到寶藏之中有不死秘藥這事,也是坐不住的。”
言下之意,他是為秘藥而來。
慕容景的目光調向遠處,幽幽的道:“說得也是,自古帝王都是那樣,正值壯年的時候,就開始修陵寢。”
這算是承認了她的猜測嗎?
“空手而歸,他應該很失望吧?”秦黛心勾了勾唇,暗想人算不如天算,任誰也不會想到,寶藏裏頭根本沒有什麼長生不死秘藥。世人癡心妄想,實在可笑至極。
“說起來,這一切也太玄了點。”他喃喃自語般的說了這麼一句,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還回味著與慕容擎的談話,他臉上一片凝重,心也沉甸甸的。
“端睿。”這樣的慕容景,讓秦黛心感到陌生,她輕輕的環住他的腰身,臉貼在他的後背上,貪戀的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慕容景知道自己有點反常,怕是這種情緒被她察覺到了,心裏不安。他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隻道:“我沒事,有事的是皇兄。”
秦黛心黛眉微皺,她有預感,自己一定不會喜歡接下來要聽到的話。
“離兒,我們得馬上回京一趟。”
“回京?”秦黛心一愣,“為什麼?”這裏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完,他還 沒有見賀敏珍,賽托的下落依舊是迷,多困鐸雖然被擒住,可是他的黨羽還在,格日桑耶一死,製衡曼格台的王牌也就沒了,現在回京?
有點不是時候。
“你不想回去?”慕容景轉頭輕問,“是擔心秦子贏?”
秦黛心頓時愧疚,她還真沒把秦子贏放在心上,不管怎麼說,二人名義上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她若是點頭,隻怕顯得太過薄涼了。
“隻是一方麵。”她含糊了一句,打算就些揭過。因為心虛,她不自覺的鬆開了放在慕容景腰間的雙手,起身吐了好幾口濁氣。
“其實你不用擔心,老頭子在那兒呢!”
秦黛心嗯了一聲,接著才恍惚,老頭子是誰?
“你師傅。”慕容景轉過身來,恰巧看到她眼中的疑惑,故而解釋給她聽。
啊?
秦黛心微訝,那老頭怎麼跑到秦子誠那裏去了?他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知道玉龍雪山寶藏裏的秘密,可是到最後,怎麼沒來玉龍雪山,卻跑到秦子贏那去了。
真是個怪老頭。
“三皇爺有他自己的想法,他這個人,一生坎坷遠非你我能想象的,行為怪異一些,思路詭異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或許,他本來對寶藏並不感興趣,要的也隻是一個交待罷了。”
秦黛心細想了一下,覺得慕容景說得很有道理,慕容跋是什麼身份?那可是個當過皇帝的人,他為情所困一生,一生無兒無女,退位後四海為家,接手炎黃,培養慕容景……哪一件挑出來,都是非常人能為之事。這個老頭兒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摯愛之人以死,他卻孑然一身的離開了那個富貴窩……
“好吧,暫且不提他!賀敏珍就在王庭,你不打算見她一麵?”
聽了這話,慕容景的眼眸又暗淡了幾分,他心裏糾結,萬一她根本不想看到自己怎麼辦?萬一她為了曼格台做了出格的事情怎麼辦?牽一發而動全身,說到底,他跟她已經二十多年沒有見麵了,而曼格台,才是長在她身邊,被她精心嗬護長大的孩子。
他像是想明白了,突然就道:“不見也罷。”
秦黛心也不逼他,便問,“你能跟我說說,為何與皇帝談過一番話之後,你做了這個決定?”
慕容景微微沉思一會兒,才道:“我沒有什麼話,是不能跟你說的。”
秦黛心突然緊張起來,不自覺的把氣息放輕了。
“皇上身體不大好,大限將至。”
秦黛心不自覺的抽氣,“怎麼會!他看起來並無不妥,而且他這個年紀……”
“紀笑海呢?他也沒有辦法嗎?”
慕容景搖了搖頭,“是必死之症。”他指了指頭部,沒有說話。
秦黛心猜測,大概是腦腫瘤一類的病吧!
“可是京裏,有什麼不對勁?”
慕容景伸手把她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去,輕聲道:“我才說個開頭,你便猜到了?”
秦黛心就笑,“想也知道,關外戰事已起,皇帝的身體又是這麼個情況,隻怕京裏人心不穩,難免會有那跳梁小醜,不知死活的要在這個時候跳出來。”
慕容景伸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又道:“你能猜出是誰嗎?”
“讓我想想啊!”秦黛心想了片刻,便道:“難道是太後和她娘家?”
“行啊,真是一猜就中。”
秦黛心便道:“這有何難的,皇帝的身體狀況,隻有他和他的心腹才能知曉。太後是皇上的親母,深處禁宮之中,想要瞞過她並不容易。”太後不是普通婦人,如何能不布置自己的眼線?哪怕皇帝是他的親兒子,她也不可能完全信任皇帝,帝王家,哪有真正的母子親情啊!
這麼一想,皇帝倒也是個可憐的人。
“太後見皇帝病重,便有了扶持娘家的心。”慕容景沉聲道:“皇兄隻有大皇子這一滴血脈,以眼下的情況看,他就算能登基稱帝,隻怕也是個傀儡。沈家不會讓他長大成人的,早晚會篡權奪位。”
慕容景此言一出,秦黛心便明白了,他是不會坐視不理,任由慕容家的江山被他人奪走的。他不是原諒了皇帝,而是要保住慕容家的江山。
她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看來未來的日子裏又要有一場腥風血雨了。
“本以為你成了平民,日後咱們就可以逍遙自在了,想不到,還是一場空。”她曾經隱隱期待過,如果離開了草原,他們是不是就可以做一對平常的夫妻呢?她不在乎名譽,地位,隻想守著身邊這麼一個人。
現在看來,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太後的勢力,隻怕比咱們想的還要大一些。”她出身丞相府,祖父又是桃李滿天下的大家,外家是國公,就連她幾個舅舅,也都是在各部有一席之地,掌著實權的官。
“皇帝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打算讓你一個庶民去對抗太後?”
慕容景笑笑,看來小丫頭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啊!
“不會的,皇兄暗中做了布置,兵權……其實一直都沒有被奪。”
秦黛心仰頭看他:“啊?”她怎麼越聽越糊塗啊!
“皇兄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開始暗中幫著大皇子清除障礙了。這個時候,他發現了太後的野心,為了讓她放鬆警惕,自己露出馬腳,便故意下旨,奪我兵權,貶我為庶人。”
算那個慕容擎還有幾分良心。
“也就是說,一切都是他用來迷惑太後那幫人的?”
“嗯。”
秦黛心歎了一聲,才道:“皇帝真是好計謀。”麻痹了太後,慕容景再趁機清君側,這樣一來大皇子便穩登皇位了。慕容擎就是算準了慕容景不會至大雍的江山於不顧,這才會如此行事。
“皇帝已經似好了聖旨,若他回不去了,便由我代為監國,教導新帝。等大皇子成年,再歸政於帝。”
“等同於攝政王啊!”秦黛心撇嘴,“他能放心?”
慕容景就笑,“不管怎麼樣,我都是姓慕容的。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哪怕我有異心,也比江山落在沈家人手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