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一章 無可奈何(1 / 3)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忽然間眼前一刺,明晃晃的車燈直照得小屋一片通亮,照得我一時睜不開眼。

光芒熄滅之後,“義叔”修車鋪前便停下了一輛豪華Benz。車門打開,嘣出來一個人——鄭涵。西裝筆挺,氣宇軒昂。

我大概有三個星期沒有見到他了,由於我們的教室不在同一層樓,並且彼此較少往來,導致我們兩人在川穎中學的活動路線幾乎沒有交點。好久不見的朋友……豬朋狗友……

“怎麼還不回家?”他邊瞧了瞧小店邊漫不經心地問。

“車子路上爆胎了。”我如實交待。

“哈哈,”他無羈地笑起來,“你真能啊。”

我連忙求助:“不好意思啊鄭涵,我單車已經修好了,可是,我身上的錢……”

“沒事兒,”鄭涵又漫不經心地打斷我的話,轉而問旁邊的那位修車老師傅,“幾塊?”

“九塊,一分錢不少。”

“去,我還用你這點錢嗎?”鄭涵輕蔑地瞟了他一眼。

“你……”

“給啦!”他順手丟過一張十塊。

雖然我執意拒絕,但鄭涵還是一意孤行,把我拉上車。並且巧奪天工鬼斧神工地把我的自行車也搞上了他的車。

“你真能啊,”我不由感歎,轉而擔憂,“這樣不太好吧?”

他車門一拉,油門一踩:“沒事兒,我就直接送你到家門口吧,反正我也沒事。”

“你不回家?”

“切,我沒有家。”鄭涵像要捂著鼻子躲開“家”這個惡心漢字,透出一種冷漠孤傲的語氣,其實誰都看得出他的鬱鬱寡歡。人啊,多麼矛盾的生物。

車子奔馳在寥落無人的長街上。芙蓉大道一路清輝。

“嗬嗬,小時候我騎單車也爆胎過,”鄭涵忽然又挑起話題,娓娓敘述,“不,不是爆胎,而是被路上的玻璃紮破了輪胎。然後,非常幸運,在那裏不遠處就有一間修車鋪,那一位老伯伯態度非常和藹,服務非常周到,還說給了我優惠。那時候我還很小,我真的感動了。然後,一段時間後,我恰好在某個夜裏無聊透頂,出來蹓躂,經過那裏的時候忽然發現有人偷偷摸摸地往地上撒碎玻璃,那個人,那張臉……”

“太陰險了。”我不禁說道。

“嗬。”鄭涵嘴邊又飄過一聲似笑非笑的喟歎。

車裏冷氣開得非常足,甚至有點過頭了,這讓我感到有一點冷,畢竟穿的是短袖校服,而鄭涵卻身著筆挺的小西服,一副富家少爺的樣。

我朝車窗外望了望,天空已是一片漆黑,時間過得太快的,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刹那眼睛突然有點刺痛——

一旁的路上有一輛摩托車徐徐駛過,開車的隻顧著開車,而後麵的那名乘客……那個人,那張臉,不就是剛才那乞丐麼,現在他正舉著手機手舞足蹈打得正歡呢……他的腿貌似沒有任何問題……

我感到一陣惡心,把視線收回車裏。

鄭涵顯然對剛才的事情渾然不知,繼續發表著他的說法:“所以說,比人心,山未險。哦,對了,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元曲。哎,小甜甜布置了那麼多唐詩宋詞的背誦,便便我就隻心血來潮背了這首元曲。哎,張若虛那什麼風花雪月夜……”

“是春江花月夜。”我糾正了一下。

“哦,反正我覺得那篇寫得好爛啊,還說什麼‘孤篇壓倒全唐’,真他媽惡心。我覺得這首才是極品啊,好像叫繡花鞋什麼的,要不我背給你聽一下?哈哈。”

“有這麼奇怪的名字?好啊好啊,我洗耳恭聽。”

鄭涵的朗誦令人驚訝。迷倒萬千少女的完美磁性歌喉,用來朗誦,竟也如此抑揚頓挫、感情飽滿,語調、語氣均拿捏得不溫不火、恰到好處:

絕頂峰攢雪劍,懸崖水掛冰簾。

倚樹哀猿弄雲尖。

血華啼杜宇,陰洞吼飛廉。

比人心,山未險。

“嗯,人才啊,朗誦得真好。不過我覺得這作品寫得有點太悲觀了。”

“不是作品悲觀,而是這世界本來就足夠悲傷。你不覺得這世界很荒謬、很奇怪嗎?”

“是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很多陰暗麵,但是我覺得,總體上還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不對,我給你舉個例子吧,你看曾經多少年的黑奴貿易,被奴役和殺掉的黑人成萬上億,他們辛苦勞作卻過著狗一樣的生活,而那些黑心白人商販卻過著奢侈的神仙生活。還有,抗日戰爭,在勝利之後,共軍的士兵還好,國軍的老兵英雄大多孤苦無依,晚境淒涼,簡直是苟且偷生一樣,而老日寇至今還享受著日本天皇很可觀的‘恩給’,還有他媽甲級戰犯乙級戰犯丙級戰犯的牌位都被恭恭敬敬地供奉在靖國神社。這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

“在這個世界,最不合時宜的、處境最糟糕的人,就是那些抱有太多天真想法的人,老實憨厚的人,真正有道德的人,嗬嗬,世風日下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