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是心理醫生。
這是一個強大的人才能從事的職業。
在一些領域,一米九的個子掛兩百斤的肌肉不是強大的標誌。
一米五多的喬坐在沙發,平靜的望著你。一種默默的支持在空氣中流蕩。那時,你才知道什麼叫強大。那種強大,指的是心理力量。
強大的喬卻一直不能忘記那個柔美女子。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打個結,很素,很沉默。
她來過五次,每次一個小時,來了就坐下,也不說話,遞給喬一本腫瘤科的病例,然後就那樣坐著,並不刻意卻始終保持挺拔,沒有防範也沒有迷茫,並不脆弱也不掙紮,不狂躁不抑鬱。喬甚至感受不到她有需要幫助的地方。
這個患絕症的女子擁有一種讓人安寧的氣息,這種柔和而又堅定的氣息喬隻在導師身上感受過。喬想明白了,這個女子的心理力量,比她還強大。她來,隻是需要一段時間的陪伴,以便讓心更清明。需要做決定的人,心不能亂。
因為絕症而絕望的來訪者,喬以前碰到過不少。相比而言,喬更擅長於治療純精神方麵的病症。她用慈悲的心、智慧的頭腦、清醒有力的話語影響和拯救了許多走在心靈危道上的人。但是麵對年輕絕症患者絕望的眼神,她異常無奈,那是對生命本身的無力感。
在年輕的時候患上絕症,要麵對漫長的,沒有希望恢複的疾病。對死亡的恐懼,對臨死痛苦程度的想象,眼睜睜等待死亡的無助,餘生都將伴隨痛楚的荒涼,越想越多,直至,完全絕望……黑,望不到一絲光明的黑。
作為心理醫生,喬或者應該說,承認你當前的處境,想辦法過得好一些,直麵現實是唯一的辦法,生命本來如此,死亡是我們每一個人的終點站,到了不能改變的時候,我們隻能平靜地接受。麵對生命的脆弱和人力的渺小,或者我們隻能選擇豁達,不能決定死亡的時間和方式,那麼,就讓我們選擇生存的方式和活著的心態……事實上,喬在那個時候很少說話,隻是默默地坐著,陪伴著,傾聽著。
心理醫生隻是一盞燈,路還是要靠自己走。隻能說,在這個時候,人的性格起到了關鍵作用。那個女子是喬遇到過的唯一不絕望的絕症患者。
喬知道,這個女子一定有著豐富的精神世界和美好踏實的情感關係。一個人的生命中,如果擁有執著的追求,有所熱愛的人和事,有讓心靈平靜的寬慰,有不舍得,仍有欲望。生命力就會很頑強,這樣的人會覺得,生存不僅是生存,當帶病生存已經成了必須麵對的事實,就必須學會去適應。
沒有選擇,人就會堅強。喬唯一疑惑的是,那個叫何夕顏的女子,身上的氣息卻不是堅強,而是一種連她都無法認識的淡定。何夕顏的氣質,比堅強要平和,比平靜要暖和。
喬知道,有些人來,不是需要她說話,而是需要她傾聽。於是她一直在等。
她沒有等到。後來那個女子就再也不來了。
等到的是一顆破碎的心。何夕顏的丈夫用一身皺巴巴的衣服包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裹一顆破碎的心而來。
破碎的心五官清秀,胡子拉碴,頭發指甲疏於修剪,看上去頹廢了有段時間。這段時間,應該就是那個女子失蹤的那段時間。她寧願用失蹤這個詞語。
真是失蹤也好,還有個盼頭。死亡是一種洗禮,凡人卻不是耶穌。世俗中人死了就不能複活。李小磊沒有任何時候比此刻更希望世間有鬼。農村有家神之說。家神家神,家裏的神,就是家裏仙逝的親人。李小磊和何夕顏以前討論過這個問題,他們家管家神叫“親鬼”。親人變成鬼,可不就是親鬼?!
歡顏猶在。誰可曾料,她這麼快就成了他的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