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
我是富有的。我家陽台的前麵,便是橫寬三十米、縱長兩百米的花壇綠地,是的,縱長兩百米,四季如春,讓我不出家門也能時時望遠。兩百米沒有任何建築,沒有。兩百米外,靠右側是作為這個村莊榮耀和象征的昌盛門,龍蟠獅踞,漂亮而壯觀。門前是那條忙碌的國道,略呈西北東南走向,快車一閃而過,讓人看著舒服。路上車聲不斷,由於距離的緣故,在我聽來卻並不吵。我每天早中晚三次彙入國道的車流人流,去實現一些瑣碎的、卑微的生活目標。由於收入緊俏,我沒有力量偕眷駕車行萬裏路,但簡陋的家給了我開放的視野,這是一個無價的補償,讓我清苦的生活飽含著富有。
我在陽台上眺望,我在陽台上沉思,我在陽台上寫詩,我幾乎就是在陽台上上網。彙入滔滔人流,我是渺小的一滴;回到不足十個平方的陽台,回到所見即所得的完全自我的空間,我實實在在地感受著滿足和自豪。
陽台上沒有花草,陽台之外是一望無際的春天。
【楊自文先生傳略】
楊自文先生,一位壯碩的老人,費縣西王官疃人氏。年輕時在軍中服務,被天上掉下的一枚啞彈救活。然後在村中服務約二十年,再後四十餘年,一直由仿佛無始無盡的擾攘陪伴。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一個革命退潮的年份,先生中年喪偶,從此被長達三十年的寂寞浸透。晚近的數年,因受肺、心等多種宿疾的纏磨,腳力大為不濟,活動範圍日益退縮至床榻間。二零零六年十月底的一天,老人顫著腿到碗櫥跟前取暖瓶時,突發暈厥,此後臥床二十餘日。臥床期間,老人已檢閱完他畢生所有的親故,終於十一月十八日,習以為常的暖冬,習以為常的好天氣,午後三時許,爽快撒手而去,享年八十六歲。暖冬的哭喚是當然的喜喪。
【酸辣蘿卜絲湯】
料理師:刻舟客祖母陳培蘭。時間:三十年前。用料:青蘿卜、蔥花、薑末、香菜段、胡椒粉、鹽、醬油醋(各少許)、豆油、水。以上經粗略調製後即成地道的清湯,是為原湯。在原湯基礎上,可變通如下:放豆腐條、雞蛋、麵粉(麵疙瘩)、粉絲、麵條等,即成各具特色的美食。酸辣蘿卜絲湯的引申意義在於,人生離不開一碗清湯,或稱原湯,不管後來你如何出息,少不了那個無論貧富都快樂的童年。
【有感於父親不吃麵條】
煙酒與賭皆習而得之,其於健康有害,於精神有害,眾人仍樂此不疲,嗜之如命。麵條於人身心無害而有百利,如何不能習得呢?奉勸不食麵條者,一要認識麵條,多吃麵條可以延年益壽,長命百歲!二要學習麵條,麵條的品格有二,其一,麵條不固執,不墨守成規,其二、柔中有剛,所謂“好勁道”也。麵條花樣繁多,早已堪稱一種美食。最後告訴父親,煮壞了的麵條、寡淡無味的麵條、過期敗壞了的麵條,你不要吃,精心製作的麵條不妨多吃。
【“書鬼”】
自去年下半年以來,我仿佛又回到學生時代的樣子,生計之餘有意多看些書,妻子雖有些羅嗦,但見慣不驚,指我為書迷而已。想不到六歲的兒子卻狠,於枕畔直批道:“天天看書,你就是個書鬼!”“書”的後麵頓了一下,分明是在選詞,這鬼靈精!我甚驚喜,這書鬼堪稱桂冠,李賀為詩鬼,我能名副其實為“書鬼”,不也是難得的殊榮嗎?難,難在名副其實!果真能為書鬼,今生無憾矣。我甚至想入非非,不滿足於自己做書鬼,熱烈地向往著,由我開頭,也做出個書鬼世家來,這臨枕的小子就該是“書鬼第二”。古有書香門第,今無書鬼世家,這倒是個好主意。但世上多的是學者、教授,品鑒集藏,擁資千萬,以我輩之財之能,難於上青天啊!但這空中樓閣何等美妙,我當不懈努力,為之草創!書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