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高年級學生不慎打碎了二年級教室的一塊窗玻璃,羅玉因為認識玻璃店老板,便自告奮勇要為學校割玻璃。早晨冷風凍手,騎自行車送羅玉上學卻要繞路先到玻璃店,忘記帶零錢隻好賒出一塊玻璃,由羅玉兩隻赤手捧著,既冷又危險,然而羅玉不在乎。騎行約三裏地,才到學校。下車後,羅玉嗬嗬手,興致勃勃。見孩子如此,家長縱有多少不情願,也知責備不得。常謂赤子之心,大抵如此。這些地方,竟是孩子在教育家長了。
【愛家之亂】
世間最亂之處所何在?曰:家。我愛我家。以愛屋及烏論,既愛其家,必愛其亂乎?愛家之亂,莫可名狀。愛家之亂,不可理喻!並非家家亂、事事亂、時時亂,但縱使最和諧和睦恩愛美滿之家,亦必有其亂也。愛家之亂,始亂而終不棄。不惟不棄,亦且不悔。
【一個父親的暴躁】
兒子動了我的筆和紙,動了我的書,並非珍版的書,有幾本甚至是盜版的,這父親於是暴躁起來。其間正當他烹炒的當兒,火氣格外的旺,揪住兒子,破口便罵,恫嚇之,教訓之,手口並用,聲色俱厲,兒子嚇得麵色發白,哭了。回想此狀,這位父親總覺臉紅。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兒子所動之物,恰是為父視為生命的東西。兒子此時六歲,幾乎有些好學。這就是一個父親的暴躁,一個至今懷有夢想、且至今一事無成的父親的暴躁,慚愧之至。
【眼鏡】
眼鏡的信徒丟落了眼鏡,於是發生信仰危機。你的暴戾驚落了我的眼鏡,左眼600度、右眼700度的寶貝兒。兩隻裸眼如怕光的小獸,縮成一條縫。眾人麵前,我蹲下去,兩手左摸右索,上探下勘,前舉後躬,八麵開弓,兩腳如探雷,有時如龜橫行,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整個人畏畏縮縮,尊嚴掃地。眼鏡是身外物,身外物之不可或缺,往往在其要命。以此而論,刻舟客的眼鏡也和大人物的名車、豪宅、金色頭銜等位在同列,不分上下,竟然!
【好夢的翅膀】
翅膀總是美麗的。但我好夢的翅膀卻載不動五十斤的兒子。這翅膀僅為我的夢量身製作,設計載重十分有限。它載不動妻子,載不動古稀的老父。就說載我吧,也是載了肉軀載不動衣服,載了碗載不動飯,載了筆載不動紙,載了心載不動身啊!起用了翅膀就隻有赤身露體,赤手空拳,割舍掉一切一切的身外物。啊,這是獨活的翅膀,獨活!可我真正需要的畢竟是養家的翅膀啊!那麼,是我的夢出了問題嗎?是的!看我一身機構繁複,部門林立,等級森嚴,唯有我心,狂野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心,未經動議,擅自托夢私訂翅膀,此後的苦澀與不平,豈不是當然的懲罰?
【路燈】
一棵普通的燈杆,某國道第13----0818號路燈,三年來,無意中目睹了一個人日複一日的出入,見證了他年複一年的行止,還有他內斂的生命狀態和寡淡的生活色調。普通的燈杆不再普通,竟與這個人的至少三個年頭天然相交。而直到第三個年頭,這個人憑著他的有心、留心和細心,才偶然的發現了這棵普通得近乎特殊的燈杆,有幸解讀了這一公開的密碼:13----0818。一個人,在其平淡無奇的一生中,充其量能認識幾棵有確切身份的路燈呢?這個人,他與這棵燈杆的緣分有多深?他沒想過。他隻知道,泛愛的、多變的人類是不會將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的。
【小村的神經末梢】
小村雖小,但它的神經,它的神經末梢早已伸展到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五湖四海,天涯海角……不信,隨便那個小村都會出來作證!崮山的城寨,侯姓的炊煙,費縣探沂,天涯相牽。親情,愛情,友情,鄉情……小村以莊稼的基調,血液的光澤豐盈著每一根遠遊的神經,潤澤著、灌溉著仿佛遙不可及的末梢的繁花勝果,滋養著遠方的子子孫孫。人在深山有遠親,小村雖小,家事國事天下事,沒有一件不牽筋動骨。遊子好比孫大聖,小村卻是如來的手掌心。隻舉一例。與我相關的小村還與下列地址有親:阿城、白山、龍口、淄博、濟南、金昌、汕頭、重慶、雲南、廣西、青島、日照、北京、台灣等等。小村雖小,五洲俱全。五穀雜糧的小村,神經末梢的福恩。四海為家的遊子,縱然你世代不歸,小村永久記掛著你:出遠門的親人,除了辛苦,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