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隻來得及心下感慨:果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麵前這位幾近彌留的人,頂多二十八九的年華罷了。想不到,這位青年男子,竟是商掌門的師父。
果然應該歎一句“英雄出少年”麼?
榻上的男子眉心緊促,即便在昏迷中,依舊可見清秀容顏。
對,就是清秀。雖然,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一位男子的樣貌,聽起來是多麼的……不合適。
忘憂心想,如果他精神旺盛地站在麵前,定當是一位儒雅的翩翩公子吧。
麵上泛起一漣不自知的微笑,她撫手伸指扣上他的脈門,麵色卻凝重了。
忽而清麗容顏微轉,起了玩笑,“當歸降噪解結,半夏安神定心,你們這兩位佳藥,卻要我來治人,嗬嗬~~~”
銀鈴般的笑聲讓氛圍輕鬆不少。然而,隻是一瞬間而已。
刹那後,半夏偏起頭顱,語速脫跳:“忘憂姑娘你說我們功效好,莫不是想拿我二人入藥,嗜血餐肉?”
“不,自不用你們的血~~~”頓了頓,忘憂放沉了語氣,“用我的。”
那樣突然嚴肅的口吻,全然不似玩笑。
兩位師兄弟相對而覷,複各自移開目光,疑惑深重。
忘憂抿起嘴唇,並不出言解釋。這世上許多事,本就解釋不來。信的人無需多言,不信的人再多言語也說服不了。
如她,自有記憶以來,便跟著白芷。師父說,她前身早衰,所以此生髒腑功能異於常,又是萱草身,體質不比凡人,是以一開始就給她試,毒藥解藥都有,劑量甚微,卻讓她飲後一次次嘔吐。到了後來,她身體竟漸漸地好起來,更勝過普通人,連血液中也有了許多抗毒物。
這樣的身世,說與旁人,哪怕是修道之人,又怎會輕易相信?
這位蜀山師尊患的乃是胸痹,但又絕非普通的原因致病,所以昏迷不醒。不過此番她也不打算詳細講述病因,隻要她的血能令他初醒,其餘的,隻待容後再細說罷。
“現在我要放血,你們誰來喂他?”
纖細柔長的手指,徑直指向榻上的人。
而當事者,仿佛有感知一般,輕啟了發烏的雙唇,呢喃吐出兩個字來。
“紙……什麼?還是子……什麼?”
忘憂聽不明白,約略撅起唇線。
倚門的商陸卻發話了:“師父經常到後山練劍,練完就會望著劍身出神好久。每每那個時候,嘴裏就會念這個詞。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隻是以前清微太師父還在觀中之時,聽到便會搖頭歎息,說師父執念太重,為蜀山犧牲太多,終是放不開那一絲糾纏。”
忘憂的重點顯然歪了,側過頭問:“難道是一句咒語,你師父因為常念,所以歲月也不損容顏了嗎?”
“不不,小大夫誤會了。修道之人,道行深厚到一定境界、得道後便可成仙,長生不老。師父以前也會老會衰,隻不過比普通人慢一些罷了。他的現在的容貌,卻是因為某件……他修煉多年,本可入仙,卻因為常記掛的這個名字,失卻了機會,或者說,是他主動放棄的……總之,一言難盡啊。”商陸抿了抿唇,拉回了越來越遠的重點,“小大夫,你還是快些將師父治好再說吧。”
忘憂想起曾有人向她笑稱道家思想:愛信信,不信快滾,別妨礙我飛升。
所以這位師尊,究竟是信仰過深而換了另一種方式得道,還是羈絆難除而失道?
或者得與失,本就在一念之間。天生有,有歸無。能將一生奉與道法,能否成仙已於己無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