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古斯挑起眉毛看著她。
她把手往胳膊底下藏了藏。
“拜托,”他說話了,“下一次帶匕首的時候,不要放在披肩下麵。緊要關頭的時候多不好拿呀。”
她的嗓子裏幹咽了一下。
又白了他一眼。
他的手還對她伸著。
“我要那麼好拿做什麼?”她昂起頭說,“我又不是用它行刺。”
他真夠狡猾的,已經被他發現了。她在一瞬間想了一下:
她說到底不是她的女巫祖先,安古斯也不是巨龍,所以她沒辦法把匕首插進他心髒或者別的什麼地方去。不如幹脆順水推船。
於是她把手伸進披肩裏,把匕首連鞘取了出來,“啪”地往他手上一拍。“我是要把它送給你,這總行吧?”
“我不知道你還給我準備了禮物……”他握住它,舉到眼前看了起來。
皮質的刀鞘上刻的是繩結花紋,回環往複、綿延不絕。“這倒是很精美,”他說著,突然把它放下了,看著她說,“你沒有再藏著第二把凶器,專等著現在用吧?”
米拉貝爾不屑地轉開了臉,“我沒有你那麼陰險。隻有這一把。送一把也就足夠了。”
曆來有“不能送刀”的習俗,因為送刀就意味著要“一刀兩斷”──但是取這個寓意,把刀送他倒很合適。他肯定也明白她的意思吧:想要和他一刀兩斷。哼,讓他也尷尬尷尬。
隻不過,他好像沒有什麼特別尷尬的意思。他把匕首在自己腰帶上別好,還拍了拍它,“我會一直帶著它的,睡覺的時候除外。對了,你困嗎?我們要吃點東西然後去休息嗎?”
這就是沒有把匕首插進他心髒的惡果:他還在活蹦亂跳地說著這些不懷好意的、暗示的話。
必須再想個辦法,把他噎回去。
可是她還能說什麼呢?她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夠多的話嗎?哪一句像是對他產生了絲毫的影響呢?全都是對牛彈琴罷了。
他還是這麼狂妄。
他還是這麼不知悔改。
他還是這麼囂張。
他還是他。“新氏族的人,也許他們和我們最大的區別,”米拉貝爾想,“就是我們總相信人生在世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可他們卻覺得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是他們錯了嗎?還是我們錯了?”她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誰也不能說服誰。也許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固執,人隻有在這一點上是相同的。
“我在等你,”安古斯提醒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本來可以很美妙歡暢的夜晚,要是變成黑色回憶、讓你痛苦,就不好了。”
他居然還好意思說這種話?“怎麼可能不痛苦?怎麼可能不是黑色回憶?我不知道你的美妙從何而來!”米拉貝爾的臉氣得通紅,“我也不知道你這裏哪有歡樂。我看不到一點喜慶的樣子!沒有賓客、沒有歡聲笑語、沒有推杯換盞,也沒有小孩子在席間跑來跑去地分糖果、搶禮物,連音樂都沒有!就算你們新氏族把選擇伴侶叫結婚,把兩個人結成同心的儀式叫婚禮,你們的婚禮也不應該是這麼個冷清樣子吧?可見你早先說的全都是一派虛言──什麼尊重舊氏族的傳統、讓我選擇你做我的伴侶──其實你從來就沒覺得你是我選擇的伴侶、你也根本就沒把今天晚上當回事兒。說的話都是用來糊弄人的,隻不過如此,可見你是個什麼人!”
又被罵了,這是第幾次被她罵了?安古斯已經有點數不過來了。
他覺得胸口發熱,一股怒氣直接從丹田升到眼前。
“在舊氏族,一個女孩子就可以對她的伴侶這麼放肆嗎?”他壓低了聲音說,“我倒是想聽聽,你想要什麼樣的音樂?你還想讓我這裏多熱鬧?”
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為什麼單單撿起音樂這個話頭?是被我氣暈了、隨口亂問的嗎?米拉貝爾警惕地看了看他。
“既然你想要音樂,就自己來唱、讓我也聽聽吧,”他繼續說,“自從你進了我的門,我就沒得過一點好處,到現在飯也沒吃,還得在門口陪你罰站,你也應該唱幾首歌,補償補償我了。”
他朝她的身後看了一眼。一隻老鼠突然吱吱叫著從她背後的地板上跑過來,繞著她裙子的後擺又跳又鑽。
她嚇了一跳。趕緊往前邁了一大步。進到了房間裏。
他“砰”的把門一推、關上了。
“好了,它被關在外麵,進不來了,”他輕鬆地聳聳肩,把門上的插銷一滑。
不錯,它是進不來,但她也出不去了。
“唱吧,”他說著,走到桌邊坐下,舒適地端起了一隻杯子,一邊把玩著,一邊從杯沿上看著她。
米拉貝爾的臉漲紅了。剛才那隻老鼠是怎麼回事?它怎麼會突然跑出來,這麼巧,正好來幫了他的忙呢?她必須留個心眼,也許那不是真正的老鼠,而是用法術變出來的。難道他也是個德魯伊特嗎?
“你臉紅的樣子真好看,”他突然說,“比你叫囂的時候好看多了。我還是更喜歡你這個害羞的模樣。我希望你待會兒一直保持這種狀態……”
這種無恥的腔調又點燃了米拉貝爾心頭的怒火。
“你希望我?”她提高了嗓門,“我還希望的事情一大堆呢,又到哪裏實現去?”
“哦?你希望的是什麼?”他問。
“希望”這兩個字多麼好聽,現在她最缺乏的也許就是希望。她本來可以有許多希望,每一個女孩子度過了花季,都可以產生許多希望、實現許多希望。可是因為那本《命運之書》,她從十五歲開始,基本上就對自己的未來不抱什麼希望了。
她讓自己滿足於做西紅柿醬、擀麵烙餅、幫女伴們及至她們的妹妹們縫製漂亮的新衣、再到幫忙哄逗她們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