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初春,對舊氏族來說,是個灰暗的開始。
久久沒有一場春雨,氣溫遲遲不見回升,播下的種子都不肯發芽。
年邁的最高德魯伊特又病重了。
人們常說,一位德魯伊特大師的離去,往往伴隨著一個時代的終結。潘杜埃蘭這樣的大師,一直用智慧和仁慈輔佐著首領、維護著和平與安定,現在他日薄西山,這讓人們原本就不安的心裏更添了一層憂懼。
誰會成為下一任最高德魯伊特?人們不免開始了猜測。
備受看好的是卡斯沃倫,他是潘杜埃蘭最得意的門生,年紀輕輕,能力就已經超過了許多前輩。
現在,在老師的病榻前,他恭謹地站著、探看著。房間裏略顯昏暗,一隻大火盆擺在地板正中,裏麵灼燒的炭塊閃爍著紅光。靠牆的架子上擺滿了古書,窗前的桌上堆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手稿、坩堝、燒瓶、古怪的木匣、野牛頭骨、黃金羅盤、天球儀……
“卡斯沃倫……”他聽到老師的低語。
“我在這裏,老師,您醒了?”
“卡斯沃倫,我能再這樣醒來的次數,可能不多了……”
“您不要這麼說!”
“不,年輕人,生老病死,終有其時,我們無須避諱什麼。外麵的情況都還好嗎?”
“天氣還是沒有回暖,以您的智慧,您一定感覺到了,今年可能是個災年……”卡斯沃倫低下頭說。
“天災人禍,怕就怕是一起到來……”潘杜埃蘭沉思了一會兒,“布蘭呢?他還好嗎?可曾開口說話?”
卡斯沃倫搖了搖頭。自從回到塔拉,布蘭就差不多終日沉默無語。他去決戰卻被戲侮,這件事在新氏族那裏已經成為笑柄傳開,在舊氏族卻再沒有人肯提起,仿佛它是一個禁忌。米拉貝爾的失蹤也成了一個謎團。她沒有如期抵達許願井,她去了哪裏?迷失在秘跡森林裏了嗎?尼希安派人在森林裏到處搜索,卻一無所獲。
“我聽說狄韋德的領主也沒有回到他的城堡……”卡斯沃倫試探地說,“您覺得米拉貝爾的失蹤會和他有關嗎?”
潘杜埃蘭已經又一次閉上了眼睛,眼皮在微微翕動。卡斯沃倫知道,這是老師在冥神靜想,他的神思可能已經飛到了千裏之外、去探尋什麼。
“我看到一座……黑色的城堡……”潘杜埃蘭終於開了口,仍然是閉目沉思的樣子,斷斷續續地說,“我能感受到一種苦澀,縈繞在那個地方,極深的痛苦,還有思念,內心的不平,不可言說的惆悵……當我想要尋找有關米拉貝爾的線索時,我就捕捉到了這些……”
“那會是米拉貝爾的思緒嗎?她被囚禁在那座城堡裏?”卡斯沃倫問,“您能不能確定它的位置?”
潘杜埃蘭搖了搖頭,仍然閉著眼,“不論我怎麼看,它都在迷霧裏。”然後他沉默了很久。卡斯沃倫都有點以為他真的不會醒來了。
潘杜埃蘭卻忽然睜開眼睛,關切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卡斯沃倫,”他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真正讓我擔心的不是那座城堡,而是未來,當我想要看到未來,我的眼前卻也縈繞著一片迷霧……這個世界,也許將要變成我們意想不到的樣子……你我都知道,時光之輪運轉不息、帶動著命運的車駕前行,一路走到今天,已經遭遇過太多的坎坷和障礙,誰知道有沒有那麼一天,也許隻要再來一顆小石子把車輪硌一下,這部車子就會出軌、傾覆?我老了,就要離開人世了,卡斯沃倫,你是我最聰明的學生,希望在我之後,你能接替我的位置,做好你能做的一切,即便這個世界真的岌岌可危,你也一定要盡力緩解那場可能到來的傾覆……”
他說要我接替他的位置。卡斯沃倫心裏想。
潘杜埃蘭不放心地又叮囑道:“要善用你的智慧,記著,善用你的智慧……”
卡斯沃倫點了點頭,但他心裏隻有一句話在回響:他要我接替他的位置,他要我接替他的位置……
對於米拉貝爾來說,這一年的初春是她人生中最為病病歪歪的一段時光。
在她抵達黑曜石城堡的第二天早上,“米拉貝爾,米拉貝爾,”一個輕柔的聲音對著她耳邊呼喚,“醒醒,該醒醒啦。”
她伴著渾身的酸痛,醒了。看到一對銀色的翅膀在眼前晃。是一個蝴蝶小仙子在和她說話,它正在她頭上飛來飛去。
她愣了一下。身邊是一個陌生的房間。昨天……她是到了哪裏?對……黑曜石城堡。現在,她還是在黑曜石城堡裏嗎?
她有點懷疑。因為這個房間很漂亮,一點也不黑。牆上爬滿了青藤,幾隻彩虹一樣豔麗的小鳥在綠葉間嬉戲。汩汩的水聲悅耳地響著,是房間一角有一個貝殼形的水池,裏麵湧動著溫泉,升起嫋嫋的熱氣。
“這裏是安古斯的房間,現在他把它讓給你了,”蝴蝶小仙子快活地說,“他知道你身體不適,水池裏準備好了藥浴的熱水,快去洗一洗、換上新衣服吧。然後根據他的安排,你要去廚房吃早飯,接下來你要參觀一下這座城堡、你的新家,再然後你要……”
“停一停,”米拉貝爾不客氣地打斷了它,“這麼一大堆‘你要’、‘你要’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嗎?”
蝴蝶小仙子捂住嘴笑了,“我不知道這些,反正你最好快著點兒,七點半的時候你要是還梳洗不完,他就要親自來幫你梳洗。啊,現在已經是七點零九分了!”
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惡的蝴蝶小仙子。米拉貝爾想。
還好,當她真的來到廚房吃早飯時,這裏安安靜靜的,沒有一個人。隻有桌上擺著一份早點,桌邊是一把椅子。這都是管家妖精波吉準備的吧。可是她連它都沒有看到。
她還是不想吃飯。早餐裏有一碗麥片粥,她嚐了一下,挺甜的。“把這個喝了吧,你應該吃點東西了。”理智告訴她。可是腸胃就是不想接納任何新事物。再說,在感情上,她也不想吃這裏的東西。她根本不想待在這個地方,她想回塔拉。
門那兒傳來一陣響動,她抬頭看到是安古斯,他好像剛走到門口,正推開門要進來。她一下就反胃了,從椅子上跳起來,捂著嘴跑到洗碗池邊,太好了,那裏的地上擺著一隻垃圾桶,她對著它吐了起來。真難受,吐東西的感覺真的很難受,好像整個人都要從裏麵被翻過來一樣。
等到她好不容易平靜一點,能夠直起腰來,回頭去看看門口的時候,那裏已經什麼人也沒有了,門也關上了。可能是他被嚇跑了吧,她想,這樣也好。
午飯基本上是早飯的重演。她還是一個人坐在廚房裏,不想吃東西。這回桌上擺的是鮮蘑菇燉雞湯。看到那些肉和油她都難受。她轉過臉去,瞥到窗外走過去一個人影。又是安古斯,他好像隻是匆匆路過,並沒有往廚房裏看。但是,單看他的側影就足以引發她嘔吐的了。她又衝到了碗池邊。等她抬起頭來,窗外當然早就沒人了。
然後連著好幾天她都再沒有看到安古斯。她對此當然一點也不感到遺憾。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好像總是在夜裏夢到他。是的,每天早上醒來,她都會覺得身上感覺怪怪的,還依稀記得自己做過一些夢,夢裏總有他出現。有時候夢的好像是他在對她說話,用一副很憂慮、甚至貌似痛苦、或者紅著臉的樣子,問她:“米拉貝爾,你為什麼一見我就要吐,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還有“你總是這麼吐,又不吃東西,能行嗎?”之類的。在夢裏,她好像都沒有能力回答,隻是聽著。有時候她看到他是坐在床邊的,靜靜地望著她。有時候他不是坐著了,而是……而是什麼呢?印象變得飄渺了,她隻記得聽到他一遍一遍呼喚她的名字,‘米拉貝爾’、‘米拉貝爾’,有時候幹脆偷工減料成了“貝貝”,她想抗議,說自己的名字不叫‘貝貝’,但她還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真是太奇怪了。她覺得這件事不可以掉以輕心。我怎麼會做這麼多關於他的夢呢?不會的,要是讓我自主地來做夢,我是肯定不會這樣夢到他的。又一天早上醒來以後,她禁不住這樣想。
對了,會不會是枕頭有什麼問題?被他做了什麼手腳?施了什麼咒語?讓我每天都夢到他的那種咒語?如果照這個思路來想的話,其他的東西,像被子、床頭櫃上的陶瓷小貓擺設、時鍾,等等,這個房間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變得很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