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沒有吃。連廚房都不願意進了。身邊的整座城堡都讓米拉貝爾越來越坐立不安。
壓抑。壓抑。還是壓抑。
為什麼我不能離開這座黑色的牢籠?她想。
身在這牢籠中,她應該還算是想念塔拉的吧?畢竟那裏有她的親朋故舊,有她信賴的舅父,有她關心的布蘭。可是……可是其實他們和她也不是完全能想到一起的。否則的話,怎麼會有那一場她並不讚成的挑戰?如果沒有那場挑戰,大家都安安生生的,也許現在她還在家裏一如既往地生活著呢。如果她還在一如既往地生活著,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質疑什麼了──等等,她是在質疑什麼嗎?難道她質疑舅父、質疑布蘭、質疑大家的抉擇,甚至,難道她在怪罪他們,覺得是因為他們不恰當地複仇心切、才促成了她陷入現在的尷尬處境?
她可以這樣想嗎?其實塔拉也並不像她以為的那樣令她留戀?
可是,如果她既不甘於滯留在安古斯這裏,又不懷戀自己的家鄉。那她還能憧憬些什麼呢?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像無根的浮萍一樣,飄蕩在寂寥的天地間。
不行,也許她這樣想太自私了,她應該更用心地惦念自己在遠方的的親人們、更痛切地揣摩他們對她的牽掛才好。也許他們為她擔憂,已經度過了許多心急如焚的時刻。是的,她知道,他們和她,彼此間這一層感情是不能抹煞的。
但她心裏還是覺得失落了什麼。
窗外的藍天上飛過去一隻鳥。她羨慕地看著陽光在它的翼展上塗抹一層溫暖的橘紅色。它總知道它要去哪裏。或者,就算不知道,它也是自由飛翔的。我卻不知道我想去哪裏。因為,她仔細地想了又想,也許是因為:當你心中的故鄉不再是你心靈的故鄉時,你就會很失望、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
可是這種失望的狀態真的很不好。本來,如果是在一個可以被稱作“自己家”的地方,她可以安心做很多事的。比如把地掃幹淨,把衣服疊一疊、把午飯要做的菜洗好……可是現在,她沒有心情去做任何切實可行的事。她隻是默默地走著,仿佛可以這樣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
世界的盡頭?她先走到了這一條長廊的盡頭。黑石頭大門的前麵。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走到這個出口來。走出這扇門,就是外麵的世界。
可是她能走出去嗎?
它不會是緊鎖的嗎?
它可是這座牢獄的大門呀。
她用手摸了摸門上那冰涼的黑石頭。她的手輕輕一用力,門就被推開了。
她愣了一下。門是沒有上鎖的嗎?負責鎖門的人偶然疏忽了嗎?還是一直如此呢?然後她解嘲地笑了。可能人家根本就沒覺得有必要鎖門吧,因為覺得她根本跑不到哪裏去。沒錯,她自己不是都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嗎?
好吧,既然門開了,何不出去走走?這大概就是典型的“犯人的放風”。
她把門推開得更大一點,邁過了門檻。這是這麼多天她第一次曬到太陽。
嗯,不知不覺,春天已經來了。她來到黑曜石城堡幾天了?她沒有細數日子,但是好像沒有幾天。春天就這麼快地到來了。原本光禿禿的土地上,現在到處鑽出來了綠茸茸的小草。真想不到,這片荒原也能變成這樣。
走在越來越綿密的綠草地上,她好像又回到了快樂幸福的往昔歲月。清風給予她力量,陽光給予她力量,土地的香氣給予她力量,不知不覺,就走出去好遠。小鳥在悠悠地啼鳴,讓田野顯得更加曠遠。
腳邊的草叢裏開始有一兩朵小花,漸漸地,花兒開得越來越繁密。她終於一下停住了腳步,驚喜地張大了眼睛:眼前是一大片明黃色的花海。那種四個花瓣、燦爛的、小碗一樣的小花,在這裏鋪滿了原野。
她很喜歡它們鮮亮的顏色,天是這麼藍,映襯得花兒越發奪目。
她真想也變成一朵小花,和眼前所有的花一起生長在這裏。春榮秋實,冬來寂滅,覆蓋白雪,何其安然。也許她想要的,無非也就是這樣一片故鄉,這樣一群夥伴。
這個安靜的心願讓她不那麼難過了。她久久地站在花海前,出神地望著,嘴邊甚至浮現出了一絲微笑。
忽然,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打破了這片美妙的靜寂,“花兒很美,不是嗎?”
她吃驚地扭頭去看,看到一雙藍眼睛正在望著她。它們當然不是飄在空中的,而是屬於一個人的,那個人正在不遠處,倚著一根斜枝、坐在一棵樹上。樹下還拴著一匹馬。安古斯。他怎麼又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
她的臉色一下變了。
花海黯然失色,藍天黯然失色,陽光黯然失色。
整個世界仿佛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隻因為他在那裏。
她難過地低下了頭,準備趕快走開。
可是又是那個問題:她該往哪兒走?回黑曜石城堡?不可能。往更遠處走?好吧,哪怕是漫無目的地走開也行,隻要走開就行。
她邁開了步子。
背後飄來了一陣口哨吹出的音符。它們在她耳朵裏串成了一段她熟悉的旋律。好奇怪。她仔細聽了聽,沒錯,這是她從小就聽人唱起的一首歌,“我的花兒,我的日月,沒有雙翼,不能飛去、和你相聚……”
是誰在吹口哨?
還能是誰在吹口哨?那還用說嗎?
她很不高興地回過頭,有點想製止這陣口哨聲。可是怎麼說呢?說“不許吹了”嗎?還是說,“我們這麼好的歌,被你一吹都糟蹋掉了”嗎?
口哨聲自己停了。好像把她引得轉過臉來,它的使命就完成了。“這是我去塔拉的時候,聽到你們的遊吟詩人在路邊唱的,”安古斯開口說,“當時我就想起來,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那天晚上,你在我的房間裏說過一段話,好像是這首歌的歌詞……”
好啊,你終於承認是你自己去過塔拉了。米拉貝爾想。
安古斯好像並不在乎他承認了什麼。他的興致仿佛全在暢聊“花兒”這個話題上,“這麼一望無際的鮮花,確實動人,難怪你會站在這裏看這麼久。”
他知道我在這裏站很久了嗎?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也在旁邊待了很久呢?而且還是偷偷摸摸的。是他一貫的作風。她繼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