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隻要知道上哪去,全世界都會給他讓路。”在濕瓦拉雅一夜的細雨潤濕中醒來,打開“樂斯菲斯”背包整理行裝出發時,我一下想到了喬丹為The North Face說的這句豪言壯語。
從吉裏前往珠峰大本營(EBC)是希拉裏爵士攀登珠峰的路線,也是傳統的EBC徒步線。在1786年法國沙莫尼的一位醫生帕卡德征服了阿爾卑斯山的最高峰勃朗峰(4810米)之後,歐洲人便把目光投向了海拔更高的喜馬拉雅山,登山運動旋即在歐洲風靡一時,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征服珠峰成了西方人的夢想,而登山運動的發展也反映了歐洲阿爾卑斯高山探險的演化,但尼泊爾與歐洲的不同之處在於喜馬拉雅探險隊的艱難、努力、費用及規模都在逐漸增加,徒步探險持續的時間也達數月,而挑戰的高度和難度更是空前絕後。
1953年,新西蘭養蜂人埃德蒙·希拉裏與夏爾巴人丹增·諾蓋第一次成功問鼎了珠峰,隨後在征服世界最高峰的過程中不斷增添著許多驚世駭俗的壯舉,除了專業登山隊,一些勇氣十足的個人在獨立的、內心驅動的、打破紀錄的攀登中也開始了忍耐力的極限挑戰。1978年,意大利人梅斯納爾成為第一個無氧登頂的人;1998年,美國殘疾人韋泰克爾成為第一位登頂的“無腿先生”;2001年,美國盲人艾裏克成為第一位登頂的盲人;同年,64歲的美國人謝爾曼成為年齡最大的登頂者。
一個人的行走範圍,決定了他的世界。希拉裏說他總是從崇山峻嶺中獲得力量,而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並不斷地超越自己,它也成了眾多徒步登山者的名言。當一位63歲的老太太從紐約徒步兩千多公裏到達邁阿密時,有記者問她,這種長途跋涉的想法是否曾嚇倒過她?她是如何鼓起勇氣繼續旅行的?老太太回答道:“走一步路是不需要鼓起勇氣的,而我所做的隻是走一步,然後再走一步,再一步,我就到了這裏。”
旅行一定是遠方的
Travel is for Far Away
是的,有時你必須邁出第一步,然後才有可能一步步走下去。事實上從吉裏到南池的遠足不僅非常艱苦、濕度很大,而且一路上耗時太長,大約需要一周的時間,這條路線也並不像安納普爾納峰徒步遊那樣沿著山穀蜿蜒而行,而是不斷在跨越山穀,“催客”們會日複一日地沿著山穀的一側下山,過河,然後再沿著山穀的另一側向山上攀登,再下山,再攀登,當你最後到達大本營時,累計攀登的高度幾乎能達到9000米,比珠峰的海拔還高。
自盧卡拉機場修好後,多數人都盡量避免走吉裏路段,而是直接從加都乘小飛機到盧卡拉,從盧卡拉的高海拔路段開始徒步去大本營,因而從吉裏起步走的人就會更稀少。有人說從吉裏到盧卡拉的景色不美,我卻不以為然。盡管這段路上沒有恢宏的雪山,但滔滔大河、起伏山穀、千米瀑布、涓涓溪流、奇花異草、飛禽走獸卻美不勝收。
在尼泊爾約有15萬夏爾巴人,僅占總人口的0.6%,他們的傳統聚居區就在東部珠峰腳下的這幾條狹窄的河穀裏,即現今的索魯昆布(Solu Khumbu)縣境內。夏爾巴在藏語裏意為“住在東方的人”,500年前他們原是黨項羌族的一支,黨項羌族的首領曾在銀川一帶建立過西夏王國,蒙古族滅亡西夏後,黨項羌族的一支向南遷徙到西康木雅地區,後在忽必烈南征大理時,他們又逃離木雅遷往後藏,並翻越喜馬拉雅山的囊巴山口(Nangpa La),於1533年到達了珠峰腳下的索魯、昆布定居,他們在這裏繁衍生息,逐漸形成了今天尼泊爾的夏爾巴族,而他們穿藏袍、係圍裙圍腰、信仰苯教和藏傳佛教,在語言、宗教、文化與習俗上依然與西藏的藏族極其相似。在2600~3200米的低海拔索盧地區,夏爾巴人把他們生活的這片土地叫舒倫(Sho Rung),意即牛奶和蜂蜜之地,從吉裏東部到被稱為“奶河”的大德河岸,氣候十分舒適,樹木茂盛,有著廣闊的牧場和連綿不斷的耕田,遍種著玉米、小麥、大麥和蘋果,蔥蘢的土地泛著銀色的光芒,和瓦藍的天空融合為一體,這片夏爾巴人的居住地由信奉寧瑪派紅教的僧侶們與尼姑們守護著。
在今天的尼泊爾,幾乎沒有一個地區沒有印度教婆羅門的身影,唯一的例外就是喜馬拉雅的高寒地帶。婆羅門在舉行儀式時通常要用冷水沐浴和清潔道具,或許高寒地區的氣溫太低,在這裏用冷水沐浴,不僅太過遭罪,弄不好還可能疾病纏身,可能是這個原因,婆羅門暫時還沒去索魯、昆布地區傳教,因此這些地區的貢巴都延續著當年他們西藏祖先的建築風格。而無論在哪裏,夏爾巴人都會把他們的住房建在比其他民族住地要高的地方,在每個主村都有一座貢巴,或至少有一座瑪尼牆、巨大的轉經筒。藏傳佛教把它們的寺院叫作貢巴(Gompa),卻不叫寺廟(Temple),因為在習慣上寺廟是專指印度教寺院的。那些貢巴都是古老的暗紅色,頂上裝有鍍金的尖塔,有的村子還建有一種方形結構稱作“卡尼”的村門,並在內牆和頂上塗滿了蓮花生大師傳教的圖畫。每年秋天的節日上,紅帽的僧侶會跳起祭祀用的曼尼林杜(Manni Rimdu)舞蹈,而在春天,索盧的杜鵑花和木蘭花會比尼泊爾任何一處地方都要開得美麗和絢爛。
大多數經過索盧的“催客”都是沿著當年早期珠峰探險隊開辟的道路前進的,而能親自追尋在這條流淌著冒險家、先驅們汗水與腳印的小道上前行也成了我每天早晨起床的動力,已爬完歐洲各大山峰的伊戈爾煽動性地對我說:“Pearl,你必須擁有自己的風格,它是我們的一種生活方式。”的確,即將啟程的我們,去珠峰已不再是為了尋找某一座具體的山峰,而是去尋找無數可能存在的生活方式。此時我的心中已經聽到來自遠方的呼喚,遠方在我的眼中已變成了一個很感性的詞,一個周身散發著無窮吸引力的詞。去遠方不一定就是旅行、出差、探親或謀生,但旅行必然是去遠方的,而徒步旅行的魅力也正是因為它在遠方!
濕瓦拉雅的清晨十分濕潤,樹葉上有新鮮的光澤,仿佛輕輕一擠,便能擠出清新的露水來。初升的太陽照射著“夏爾巴”客棧青翠的庭院,粉的、紫的三角梅花瓣撒了一地。在徒步的第一天,我感覺我身體的每個細胞都透著舒坦和愉悅,黑黑瘦瘦的帕桑很靦腆,英語說得不太好,他就一個人背著我的大背包走在前麵,我則像跟屁蟲一樣背著我的相機包,跟在背著大背包的伊戈爾後麵當小尾巴。我第一次組了個3人小團,感覺就像孫猴子、沙和尚、豬八戒的西天取經團一樣,打前站的是機靈的“星期五”帕桑,我這個慢吞吞還耍賴皮的“珍珠姐姐”像豬八戒一樣殿後,中間的伊戈爾忠實、淳厚、光著頭,真的好像近衛隊的大和尚,我很開心地把我們這個3人組合取了個名叫“僧團”,當然“唐僧”就是我們每天要吃掉的一座座山峰,就是我們要不斷念叨的勇往直前的“金剛經”。
一出濕婆拉雅的村口就是一路向上的攀登,過了桑巴丹達(Sangbadanda,2150m)、卡努巴斯(Khasrubas,2500m)後,就到了道拉裏山口(Deurali,2705m),這近1000米的“up”讓我和伊戈爾都走得汗如漿出。山口的標誌是幾條長長的經石牆,一棵掛滿了五色經幡的菩提樹,我想我們已遠離印度教的領地了,正在逐漸進入山區藏傳佛教的地域。翻過山口,便是快活的一路下降到巴恩達(Bhandar),此時已是下午1點多了,我強烈要求吃了飯再走。在這個夏爾巴人的居住區內有一座畫有佛陀第三隻眼的貢巴和許多旅店,如果小小地繞點路的話,還可以前往陀東(Thodung,3090m),那裏有一座20世紀50年代由瑞士人援建的幹酪加工廠。按照我的德行,飯後是要小憩、抽支煙、發一下飯呆的,或者幹脆不走了,早早收工,去周圍拍一下照片。這裏的露天庭院風和日麗,房前屋後的木製窗台上各種漂亮的鮮花正在綻放。這裏屬於亞熱帶雨林氣候,一路上的風景與我曾經走過的西藏墨脫很相似,腳下潺潺的溪流、路旁肥美的芭蕉、遠方繚繞飄逸的霧氣,喚醒了我無比美好的回憶。但伊戈爾希望縮短這幾天的路程,每天在索盧的低海拔地區多走一點路,當我們到達昆布的高海拔地區時,就可以多花一些時間來適應4000米以上的險途。我知道他的經驗和建議是完全正確的,但我也發現了結伴走的拘束和不自由。我很想說讓他一個人先走,我們會慢慢跟上來的,但我知道按照我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拖遝速度,我們肯定是就此分道揚鑣了,而我說不定真要像西天取經一樣走個猴年馬月才能到達大本營。為了不讓我們剛組建的“僧團”泡湯,也為了顯示我還是有團隊精神的國際主義戰士,更主要的是不想輕易放棄掉一個暴帥的鼓手在身旁當紅顏騎士,我隻好咬著牙,忍了,站起身將相機包一並交給了帕桑,拿起手杖繼續走。前麵的路,則是令人崩潰的下降,太陽落山時我們下到了海拔1490米的裏庫河(Likhu Khola),走過河上的吊橋後,又是沿著河穀向前攀升。天蒙蒙黑時我跌了兩跤,河穀的小路既濕滑而我已腳趴手軟,手腳不聽使喚。
伊戈爾停下來把手伸給了我,我發現他的全身已經濕透,像在洗土耳其桑拿浴,灰頭土臉的情形比我更慘。要知道我是空手行,已在安納普爾納山區摸爬滾打了1個月,而他是負重12公斤前行的第1天,背包隨著體力的下降隻會越背越沉,像一塊巨大的秤砣。
沿河到達美麗的小村肯加(Kinja,1570m)時,已是晚上7點30分,在村口的檢查站登記護照後,帕桑帶我們住到了“佛陀”客棧。肯加是一個小型的物資集散地,人來人往的,貨物從濕瓦拉雅背到這裏,又從這裏四散到周邊更小的村落去。客棧的門口擺著一排用玻璃罐子來醃製的紅紅泡椒,那是山區過冬的儲備,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要了兩個來配晚餐的達爾巴,讓自己痛快、勁爆了一把。肯加是通往拉居那山口的起點,那是索盧地區的最高點。第1天為了和帥哥保持步調,我拚著命走了15公裏,一想到明天會有更多的上升爬坡,要走到對麵那些黑乎乎、霧氣繚繞的山頭去,我頓時又倍添了一種要淚崩的感覺。
因為今天要翻吉裏和南池集市之間的最高點,海拔3530米的拉居那山口(Lamjura),少年帕桑很負責地讓我們清晨6點就起床出發了。
我泡了一大壺正山小種紅茶,還加了一大勺蜂蜜在裏麵,在紅茶裏放很濃的蜂蜜和一片檸檬,是上次在佐姆森高海拔徒步時“袋鼠”兄弟教給我的秘方,這樣可以非常快地在行進過程中補充水分、糖分和維生素等能量。據說當年英國茶商將產自印度大吉嶺的紅茶獻給維多利亞女王時,女王對那份帶著琥珀色光澤、有著醇厚甘甜的東方口味的“桂圓湯”讚不絕口,就賜名紅茶為“東方美人茶”。我幫伊戈爾裝在他保溫水壺裏的時候,他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我問今天要不要把他那3公斤重的貓喵睡袋拿出來,請帕桑幫他背上,他的背包無疑像孫悟空的緊箍咒一樣,讓人費力又難受,但他堅決地搖頭拒絕了,而這一路上他也不讓個子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帕桑幫他背任何東西。或許這就是一個獨立登山者的意誌和品質吧,一切全靠自己,最大限度地磨礪和考驗自己。我沒歐洲人那體格和體力,像小人國的人一樣也比伊戈爾整整矮了30厘米,我得仰仗著帕桑翻山越嶺,不過我也發現我越走忍耐力也越強了。
剛開始上山時,路非常陡峭,隨後經過了色提(Sete,2575m),它是一座廢棄的寺廟。從這裏開始,沿途的村莊幾乎全部居住著夏爾巴人,每個村莊都有了尼泊爾語和夏爾巴語兩個名字。色提位於山腰的歇腳點,小販將肩挑背扛上來的小商品在路邊隨意鋪開,就成了一個臨時商店。從這裏通往拉居那山口的山路雖然漫長但不陡峭,而且沿途景色頗佳,前方不時出現高大的杜鵑樹林,粗大的樹根盤根錯節,漂亮地裸露在地表上,不僅沒有陽光的暴曬,而且樹根形成的天然台階像防滑的梯步一樣讓踩在上麵的腳多出來了一點浪漫與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