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家:來吧做回你自己(3 / 3)

在狹小的電梯上我握住母親冰冷的手,對抬擔架的人員說:“我母親畫畫,她喜歡安靜,拜托對她輕點、輕點。”白色的救護車在雨水裏開走了,我以為車會在前麵的轉彎處掉頭,哥哥攙扶著我一路小跑到了馬路的對麵站著,想看看她最後一眼,但車子沒有掉頭回來,在雨夜裏永遠地消失了……

我一直不敢說我的母親去了哪兒,因為我的心會痛。在母親節的時候,我母親的骨灰還沒有送回,我隻能在那本小小的紅色捐贈書前,為她插了一束五月盛開的百合,隻能在陽光的縫隙和塵埃裏紀念著我的母親。醫學界曾流傳這樣一個真實的故事:一對美國夫婦帶著他們的孩子在意大利旅遊時,他們的兒子不幸被槍殺了。這位母親捐獻了兒子的遺體,醫生利用遺體上的有用器官,共拯救了7個人的生命。在美國人的駕照上即有“donor(器官捐贈人)”和一顆紅心的字樣,美國每年約有1萬個遺體捐贈者,但依然有10萬名患者在排隊等待著接受捐獻的器官,我國約有500萬人因角膜病而失明,對於那些有幸得到器官移植的人來說,雖然他們不可能知道恩人的姓名、來自何方、哪個國家,但他們會從心底感謝那些無名的好心人的。

在重慶3000萬的人口裏,我母親是第903位遺體捐獻者,他們是每一個家庭中最普通的人,他們或許是一位母親、一位父親、一位兒子、一位女兒……他們或許是一位癌症患者、一位白血病患者、一位心髒病患者,但他們對醫學的捐獻,一定會幫助到芸芸眾生中更多的普通人的。

每次看西班牙鬼才導演阿莫多瓦的片子《關於我母親的一切》,我都會淚流滿麵。

母親,如果有來生,我們仍然做母女,但那時我們要調換一下角色,由我來做母親,你來做女兒,讓我生育你、照顧你、嗬護你、疼愛你、幫助你、支持你、擁抱你,為你遮風擋雨、療痛止傷……母親,感謝你賦予了我才華橫溢的天賦,慈悲為懷、擁抱世界的品質,那將是我終生受之不盡的財富。我們在一起時,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另一滴水,一束光簇擁著另一束光……

母親像她每日寫的佛經和畫的佛畫一樣涅槃、融化了,母親不在了,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走了,一切都不一樣了,我曾經悲痛無比。伊戈爾則一直堅持寫信給我,告訴我在我們再次相遇的“和平花園”,他以為他已在人海裏失去了我,但仁慈的上帝卻給予了他一種隱秘的力量,讓他在紛亂的世界裏重新發現了我。他說那個陽光閃爍的下午,是他這輩子心跳得最快的下午,每分鍾180跳,而有翅膀的馬,就能聽見神的聲音,就能找到靈性的源泉,就是不死的馬。他說他一直將我在南池夜空下送給他的那尊香榧木白度母(White Tara)放在鼓架上,那顆超凡脫俗的“佛頭”在過海關時還被認為是文物拿上拿下地查了好多次,而白度母烏發挽髻,雙目輕合,身色潔白,始終溫靜地對著他微笑,如月光般清淨無垢,如一朵白色的八瓣蓮花。夏爾巴人愛用生長於海拔3000~4000米高山之巔上獨一無二的香榧木手刻度母佛像,他們用手無比溫柔地梳理著榧木色澤金黃的紋理,讓它的氣味能夠芳香怡人地飄散在每一縷嫋繞的梵音之中。當我知道伊戈爾新組建了一個樂隊,我就毫不猶豫地給他的樂隊取了名叫“Shiva”,印度教中的毀滅與拯救之神“濕婆”,性與力與愛的象征!我幽默地說,在美國有個Lady Gaga(嘎嘎小姐),在中文裏,濕婆的“婆”不是老婆,不是婆婆媽媽的嘎嘎小姐,它是曼妙的娑婆的大千世界之意,是我們置身的“此岸”、“紅塵”、“塵世”之意。而我想聽音樂時就會去YouTube上找他樂隊的音樂,因為音樂是沒有國界、不需要語言的!

在我們這種微信、圈子幾乎成了生活主流、成了主宰一切情感交流的快捷時代,我更喜歡有人一直用古老的方式在我的心間停留。快隻有迅速遺忘,而慢才能形成記憶!

我能想象伊戈爾翻過十萬大山,走千裏的路程,去牽我手時的情景。翻山越嶺去看愛人看歲月看星雲是何等的浪漫,就像我們行走在路上時,它讓我知道了這個世界還有另外一種生活方式的存在!要做一個勇敢和純潔的人,要聽從自己內心的召喚,要有不受外界環境影響的信念,要保持活著的慣有姿態和風格,要做一個真我。生活得最有意義的人,一定是那些對生活最有感受、最有奉獻的人。

我又重歸入了滾滾的人流中,平凡又瑣屑的生活中。即便我不登山,在城市當中,匆忙在人潮如湧、蝴蝶輕拍翅羽的地鐵裏,或突然感到悲傷時,我都會抬頭,尋找青色的山峰,將目光越過鋼筋水泥的天空,追望山頂的方向,這意味著從那種高樓林立的地方離開,服從內心的渴望,一層一層靠近喜馬拉雅,再次飛臨風韻之境,在那個冰雪的世界裏,有一座我們共同的花園。即便是隔著浩瀚的大西洋和印度洋,這樣的仰望也能讓人感覺得到。

而有的人注定是屬於荒野和山峰的!

尾聲:人生在世便是相逢

我一直認為旅行的意義有兩層:一是它像年輕時必須受的教育一樣,是不能少的過程;二是它作為精神財富會讓我們一生都認同優美、寬容、悲憫、堅韌、博雅、勇氣等品質。

喜馬拉雅之旅的寫作整整持續了兩年,其間我三次重返尼泊爾,也經曆了我母親的傷痛與離世。是山地的背夫、向導,是身旁的親人、愛侶,偶遇的陌生人、紅顏旅伴,他們拉著我的手讓我走到了世界的巔峰,讓我遇見自己,遇見愛,遇見人間的情話,遇見世間的開悟。

我們的人生在世便是相逢,而相逢便是離別之始。

當你手捧這本小書時,我想你的內心也如我一樣癲狂,正自由自在地騎著月色,踩著冰雪,目光追隨著喜馬拉雅的山峰,而我想你的身體終究有一天,也會抵達那裏。世間萬物有生有滅,相愛的人也會有來有往,但一切均如佛陀涅槃時所說,這世界是美好的,人的生命是甜美的。

在此衷心感謝山友們提供的友情援助。他們是,寫作營地:李毅力、賴洪;英文翻譯:陳兵;手繪插圖:胡虹、蘇南、龍聖傑、王晶;攝影圖片:Igor,Basanta,Thomas,呂宇理;視頻剪輯:吉子文、羅博能、李春潮、熊海媛;眾籌網策劃:魏旭龍、彭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