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家:來吧做回你自己(2 / 3)

在世界上最危險的機場分離

Parting at the World’s Most Dangerous Airport

飛機要是玩命了,想想都害怕。在全球十大玩命機場中,盧卡拉機場(Lukla Airport)排在瘋狂第一位。

盧卡拉機場位於半山腰的一個懸崖上,跑道下麵是700米高的深淵大德河穀,跑道的盡頭則是千仞絕壁,通常一個國際機場跑道的標準長度為5500米,而盧卡拉機場的L型跑道僅20米寬、475米長,不到常規的1/10,跑道呈12°的斜坡有助於飛機降落時減速和在起飛時加速。由於飛機要下降約2760米才能著陸在跑道上,隻要有一兩米的誤差都會導致飛機衝破防護欄撞到山體,而一旦下降後就必須著陸,沒有停止下降的選擇,也不能進行第二次嚐試;起飛時如果到達跑道盡頭飛機速度還沒提起來,就會直接衝進下麵的萬丈深淵。因此它不僅是世界上坡度最大的飛機跑道之一,世界上跑道最短的機場,而且也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機場。

飛盧卡拉的主力機型是19座的“雙水獺”和多尼爾228型渦槳支線客機,從20世紀70年代希拉裏建設這個機場以來,由於複雜的地形與氣候造成的空難事故不少,但對於那些想要徒步喜馬拉雅、攀登世界之巔的人來說,這段35分鍾的飛行帶來的無疑是終生難忘的體驗,而盧卡拉機場僅是眾多挑戰勇氣的探險活動的開始。

42年前,寂靜的盧卡拉正如它的藏語名字一樣是個隱藏在山穀中的“害羞的地方”,而今這裏已變成昆布地區最繁忙的村落,旺季時每天超過100架班次在這裏降落和起飛,飛機源源不斷地帶來了大量的旅行者、向導和各種貨物,在每個星期五,數以百計光著腳的小商販來到盧卡拉沿著道路排成一排,他們各自裝運貨物,隊伍從山這邊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南池。而在每天的清晨,緊鄰機場的餐吧裏則坐滿了像伊戈爾和我這樣等待著早班飛機的“催客”,當地善變的風向經常導致航班的延誤甚至取消,在這裏飛行沒有想象中那樣浪漫,藍色天空也沒有夢中那麼美好,雲層之上更沒有宮殿和天堂,危險伴隨著的是身旁的每一個人,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喝著咖啡、吃著肉桂卷,靜靜地等著風靜下來,等著天高雲淡。一旦一架小飛機俯衝著超現場感的平安降落在擦起火花的跑道上,銀色的機艙內外同時都會響起猛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機艙內的乘客祝賀飛機安全降落,那瘋狂刺激的0.1秒自由落體讓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機艙外的“催客”則慶賀等來了可以帶他們飛走回家的航班,當地的夏爾巴人則又等來了新的顧客。

當陽光在凍雪的山體結晶上透射出鑽石般的光芒時,我乘坐的“佛祖”航班也順利降落了。我與帕桑擁別,泣不成聲,出發時他是我的背夫,掙著微薄的收入,結束時他已是我的兄弟。一路上他任勞任怨,總是微笑,我聽他講奇聞逸事,聽他唱好聽的小調“飛漓漓”,嚐他蘸辣椒醬的美味小土豆,跟他喝當地的青稞酒,和他在破爛的酒吧動作怪異地跳當地的收割舞。沒有他,我這一路將走得死去活來、寸步難行,而我所能給予的,僅僅是他那犛牛夢的十分之一。

我背著包心亂如麻,走到人聲嘈雜、人頭攢動的安檢口時已不知該怎樣和伊戈爾道別,他將我的雙手一下捧在了他溫暖的大手裏,他說:“Pearl,我一定會來中國找你,那是我的使命。”我的心一下碎了。隻有傳教士、軍士、登山者、特工007、騎士、誌願者和鼓手才會用“Mission(使命)”這種詞,它意味著的是一顆永遠追尋在路上的忠誠而又百折不撓的心。

飛機起飛了,我看見帕桑在跑道外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標準而正式的尼式祝福“Namaste(吉祥如意)”,雖然幾秒後我再也看不見他和伊戈爾了,但那樣一個虔誠的心意和“禮”,卻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

保持活著的固有姿態

Keep Your Way of Living

2天後,我回到了我的城市重慶,我收到的第一封郵件是伊戈爾發自他的iPhone的,他說他已平安著陸,回到他的首都薩格勒布(Zagreb),我問我們住的兩個城市的距離是多遠、時差是多少,他回複說6900公裏、6小時。

半年來我們用古老的方式交流,每半個月寫一封電子郵件,見字如麵,沒留電話,不群發短信,不批發問候,不用微信,不用臉書,也不用推特!其間我陪著我的母親,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後旅程。1月14日的上午,我收到了出版社快遞來的10本新疆樣書,我將那本浸透著血淚的厚書捧獻在了她的床頭,我說母親這本書是獻給你的,她虛弱地笑了,像個初生的嬰兒,像個純真的孩童。她說她要買5本送給她最喜歡的5個學生,我說母親你不用買,這本書就是獻給你、獻給那些陪護你的學生的。那天的半夜,一個風雨飄搖的寒冷淩晨,她對守護她的哥哥說:“哥哥你去睡吧,我也要睡了。”然後她就平靜地睡去了,自動地結束了她在這一世的生命。母親與癌症痛苦地搏鬥了1年後離開了人世,但她卻勇敢無畏地把她的遺體捐獻給了重慶醫科大學做醫學實驗,讓我們把骨灰撒向蔚藍深邃的大海!

我為母親穿好了她最喜愛的白色風衣,圍上了枚紅色的圍巾,戴上了茶色的眼鏡,淚水像小河一樣滴在了母親的身體上,無聲地等著重醫的接收人員來把母親接走。我們沒有能為母親舉行任何告別儀式,捐獻的遺體必須馬上接走,我隻能跪在母親的身體前,撫摸著她的臉龐說:“媽媽,我也會像您一樣,以後把遺體捐獻出來,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接收人員使用的擔架非常簡陋,就是一塊黑色的陳舊木板,在那一刻我非常不想讓他們把母親接走!要知道母親一生畫畫,畫花鳥畫山水畫佛像寫佛經,她的內心是多麼的潔淨、素雅,多麼的愛美愛生活愛惜他人,我從沒想到接收遺體的木板竟是那樣的單薄、生硬,甚至上麵連一朵素淨的小花都沒有。我就那麼痛苦而又無法抉擇地猶豫了一瞬間,我看見我母親臨摹的《獻花供佛》中的佛正在向我走來,那是一個不足20厘米的尺幅世界,公元7世紀時的雲童子正準備獻鮮花給遊化行走中的燃燈佛,雲童子怕路上的泥土弄髒佛足,便散開自己的長發鋪在泥濘的路上,讓佛陀和眾人踐踏而過。後來,燃燈佛授記這個敬虔的雲童子在曆盡無數劫難後,來世將成為佛,雲童子就是釋迦牟尼佛的前生。那一刻深受撼動的我在想,雖然1400年的光陰已在時間的河流中流走了,但永遠不要失去對善良和真誠的信心,不管你是否有宗教信仰,不管你是否信佛或不信佛,不管那個環境有多髒有多爛,要堅信善的力量、愛的溫暖將永遠是安放我們疲憊靈魂的最終極的信仰。我想母親的胸懷和境界是博大和無私的,她又怎麼會在乎這種細小的粗陋、慘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