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離開教室,和學生們結束閑談分手在岔路口,變成我一個人在路上的時候,超越一時一事的大悲哀撲上來,這是真實的深及精神的悲哀。他們不避諱我,當我是個傾聽者,做不做某老師的線人,學生助學金分派中的奧妙和不公,學生社團中的貓膩……一般我不會直接說我的意見,滿心的意見。一個人暫時保留自己的看法不一定難,但是,當一個人用了心力,滔滔宣講兩小時剛下來,聽者想的說的做的,恰恰和剛剛宣講者的“布道”背道而馳,甚至他們根本沒想過這兩者間該有什麼關聯和衝突。上課時候說得多了,喉嚨還在發緊發燥,聽了他們口無遮攔的隻言片語,心裏複雜,滋味很不好受,悲哀哦悲哀。我知道,我沒一絲一毫的力量“頂”得住這些孩子,讓他們在眼下和未來裏,不害怕,不趨功利,不計個人得失。
激情敏銳引領潮流——中國的大學生在中國近現代曆史上,一直是人群中的翹楚,是精神的尖頂鋒刃,是真希望所在。現在,他們被死死地套進了現今的大學這人生遊戲的重要一環。
世人看他們就是渾渾噩噩的一大團,其實仔細分辨每一個,都複雜,又幻想這樣又幻想那樣,都本能地渴望快速成功,而成功難上難,超出他們負擔能力太多,真實地留給他們的隻剩了糾結、恐懼、退卻、茫然。遇到小事情或者還敢質疑和執拗,遇到大事情,就忍耐順從,違心地接受,長久地積鬱在心。能抗爭的總是少數人,2010年畢業離校,現在已經漂在北京的自由影人鄧伯超在大學畢業的班級聚會上,衝上台罵了一句巨髒的髒話。我在課上提示他們人活著不隻有“向前向前再向前”這一個方向,我會始終關注珍視他們中間的少數,看這樣的人怎樣以雞蛋撞牆的方式走自己的人生。
誰也沒能力選擇後人,唯一的真理是未來的方向隻能把握在他們手中。
希望這些瑣碎的記錄,不僅是某人某校某年度的記錄,也許它能啟動更多的人了解關注我們後麵的又一代。至於高等教育中的其他東西,我完全沒能力沒心情去涉及,應當有人寫得出真實的“辦學記”
“保研記”
“晉升記”
“考核記”
“評估記”
“申報課題記”
“論文輔導記”。寫寫這些被習慣的常態,不會比走近學生更難。
每一個做老師的都能寫他的“上課記”,自由的書寫本來就沒有界限和門檻。不是我的課講得多好,隻是我對一項工作投入了情感和價值觀,這樣做的老師很多,無意中稍加留心就能發現他們,默默地以純粹個人的品質和責任對待每一個學生,聖徒般的持守者是有的,隻是他們自己沒記錄,也沒被別人記錄。像2010年“上課記”中徐飛同學記在我本子上的他的中學教師:四川省眉山市仁壽縣元通中學呂淑英老師,她不知覺中散發出對詩的熱愛,熏陶影響著她身邊的小孩子們,這和什麼績效工資升學率爭先進完全無關,完全超越了生存的層麵,外人可以不理解他們,卻不能否認他們的存在。
更多的時候,人們在各種媒介和網絡上聽到的是批評,老師、學生間互相的指責控訴抱怨。以人們的一般認識,教師是個終生職業,但首先它是個飯碗。很多人三十年宣講同一本教材,重複同一類結論,專注所謂的知識傳授,下課鈴響轉身就走,他完成了兩個課時的活兒。我相信哪個人都有良知,同時,哪個人又都有苟且。現實正是我們每個人造就的,現狀的令人沮喪是我們人人參與的結果。我們常常不是困惑太多,而是太過自私太過實用和太過明晰。誰都能判斷對錯,但是放棄了對和錯的評判和應有的堅持,疲憊懈怠容身於現狀,主動地成了它的推動者。一萬種悲哀,這是最悲哀。
六年來的上課,多花費了力氣,有課的幾個月幾乎不再寫別的東西,盡量推掉校外活動,騰時間看更多的作業,聽任何一個願意說心事的學生的故事,普通的大學老師一般不這麼做,太耗神,而這樣做下來得到的內心回應常常是,越加感覺一個人的想法和力量太渺小太不切實際,一絲一毫的改變都是妄想,可是,再三投入其中的衝動又不可消滅,隻好順應它。比如這幾天,已經準備好了兩個新的本子,封麵上分別寫了“2011年詩歌課”和“2011年記錄”,準備秋天一開學就推薦給學生的書,已經備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