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城市欲望地圖(4)(2 / 3)

我曾一度癡迷北京的大小教堂,每個月都會找一個周末五點半起床去聖彌額爾堂聽早禱。我不是信徒,但我喜歡天主教堂哥特式的尖頂和彩繪玻璃窗,看到人們的虔誠表情我也覺得踏實和寧靜。中國的教堂裏總是老人居多,他們不懂英文更不懂拉丁文,但是每當看到腿腳不靈便的老太太緩慢挪進來,顫顫悠悠地從布袋子裏拿出一本翻得爛熟但依舊幹淨的《聖經》,我都相信,她祈禱的語言神一定聽得懂。她們都是從苦難裏走過來的人,天曉得這一輩子都經曆了些什麼,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出生,活了七八十年,人類能想到的壞事怕是她們都見著了,到老了實在沒什麼好相信的了。可人總得有個念想,有信仰也總是好的。好歹洋人們過去在舊城裏建了大大小小的教會學校,教堂以前是可以保護人的地兒,發生的罪惡總比那皇宮裏少多了。

我們是被60年代那一輩人養大的一代,拘謹和隱忍和遺傳基因一樣幾乎寫到每一個人的性格裏,目睹過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經曆過滄海桑田的驟變,留下的隻是一句“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無論一個外國人有多熟悉中國的近代史,讀過多少本哈金或馮客的書,他依然不能相信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依舊活得謹小慎微、瞻前顧後。在別人講述迷茫和矛盾時,還是會脫口而出:“為什麼不聽從你的心呢?”他們到底還是不懂,中國人早已經進化到可以忽略個人感受的地步。家庭最重要,孝順最重要,安穩最重要,個人喜惡可以忽略,情緒可以忽略,直覺可以忽略。

隻有外國人可以這樣冷靜地記錄中國,寫下每一個被當地人忽略掉的細節,每一條被刷掉的標語,乞討的盲人用粉筆寫在地上的字,或者充滿好奇地記下司機罵人時用的詞語。因為無論他有多愛涪陵,他總是可以離開。他可以隻在相片裏回憶這座小城,而不會心痛。對我而言,外國人的好奇心實在是很殘忍的事情。

都是異鄉人

7月炎熱的一天,我從北京飛了6小時去新加坡。出發前一周大概是我人生最忙碌的7天,每天三四個小時的睡眠讓我精神無比恍惚,沒有看攻略沒有換錢,出發前3個小時匆匆撿了幾件衣服扔到行李箱裏就去了機場,當天下午護照還在日本大使館裏,我都沒空去擔心如果拿不出來怎麼辦。有一個阿根廷女孩告訴我她們家鄉祈禱好運的辦法是“boys grab their left balls and girls touch their left boobs”(當地俚語),說實話那一周我差不多每天都用這種辦法換人品攢好運,祈禱一切順利。

不管怎麼說我在一團混亂中成功坐到了波音777裏。新航的冷氣直吹到骨頭縫裏,我蓋了三層毯子還是凍得心慌。一路上忙著補覺,我昏昏沉沉地做了好多夢,一會兒夢見在追我的男孩子突然就結了婚,一會兒夢見高中運動會我沒命地跑800米,一會兒夢見小時候姥姥家每天淩晨火車開過的聲音??就這樣半夢半醒間一路向南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個平行時空正在發生這樣的事。中間幾次醒過來,看著周圍的人一個都不認識。我總擔心如果飛機出事了,我會和一群陌生人死在一起,沒有人知道我要離開北京,沒有人知道我去哪兒,沒有人過來撿我的屍骨。我總是和自己自問自答,如果飛機墜毀前能打兩個電話,除了給父母,第二個電話我會打給誰?

雖然工作之後已經沒有假期,可是越來越習慣這樣飛來飛去腳不著地的生活。身邊的人都是這樣,Facebook上,微信朋友圈裏,昨天見到的人今天就在土耳其,開普敦,蘇梅島,甚至亞的斯亞貝巴。地球越來越小,以前在地圖上看過的國家,也許哪天就能遇到從這裏來的活人。一切都越來越超現實,卻又感覺無比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