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下來的一天天氣陰沉,我們開車去了海邊。黑壓壓的大海充滿了力量,一個浪打過來就好像能把城市吞掉。已經是6月天,我還是穿了輕薄羽絨服,才覺得不至於冷得打戰。可海邊還是有姑娘穿著貼身短褲和背心牽著狗在跑步,一個老人佝僂著坐在已經被海水打濕的長椅上一動不動。
後來我又一次回到了這片海,那是個風和日麗的美麗黃昏,夕陽把整個海岸都暈染出丁香色和明媚的金色,金門大橋在薄霧中若隱若現。海灘上有新人在拍婚紗照,姑娘長長的裙擺上拖了一層細細的沙粒,跟著她一塊兒在鏡頭前歡樂地跳舞。我脫了牛仔褲和外套跑進大海裏,海水冰涼刺骨,把我澆得徹底平靜下來。男友在海邊岩石上生了火堆,耐心地把巧克力棉花糖穿成串烤給我吃。他知道我玩累了就會回來,也知道我冷的時候想要吃烤焦的棉花糖。天黑下去的時候我跑回來,跟他坐在岩石上,一直看著太陽跌進沉沉的遠山裏,陽光冷成薄荷色。孤單重疊的月亮在天的另一邊遙遙相望,兩顆孤獨的星球怎麼都無法擁抱。浪越來越大,打濕了我的帆布鞋和他的牛仔褲,又一個浪過來,把火堆都撲滅。大海失去顏色,海鷗在風裏飛,金門大橋亮起了燈,在灰藍色的天空裏一閃一閃,像是通往天空城堡的神秘之路。
之後的日子我很少出門,天天睡到中午才起來。帶了好多條裙子過來,發現在北加州完全沒法穿。我住的小鎮在山上,早晨和晚上氣溫會降到10攝氏度左右,於是我每天都穿著Levi’s 55美元的牛仔褲和賓大買的厚實帽衫,趿著雙涼拖在自家陽台上讀書寫字,風大時還要再加條羊毛圍巾。這個房子的地理位置好得不得了,遠方山嵐有如翠黛,山下是一排排藍色粉色紫色的小房子。對麵是一個湖,從早到晚閃著金光,好像滿湖盛的都是金子。房子周圍長滿了三四十米高的鬆樹,樹上住了好多鳥,天不亮就吱吱地叫,有幾隻時常在我寫東西時停在腳邊,啄走我掉下來的餅幹屑兒。我喜歡趴在陽台上看書,伸手就摸得到這些雪鬆,懶的時候就拽一截鬆枝下來扔進壁爐裏燒火。超市裏鋸成一段一段的整齊的木頭隻要6美元一大盒,可我們還是喜歡自己走下山撿枯樹枝和鬆塔回來,鬆塔滴著鬆油,燒起來火光格外好看。
這段日子裏我重新讀了安妮·迪拉德的《汀克溪的朝聖者》,寫下這本書的時候她跟我一般年紀,在弗吉尼亞州藍嶺下的一條小溪畔住了一年,每天什麼也不做,在草地上露宿,到溪邊看看青蛙,觀察一段蛇皮,或者數一棵大榆樹的葉子,從冬到夏。第一次看這本書時我還在讀大學,大段大段的自然描寫讓我覺得悶,直到五六年之後我逃避人群自己逃到山上,才讀得懂她寫下的這些句子每個字背後都是純真的心意,“那棵清晨中鴿子棲身的雪鬆像充電似的開始變容,通身都閃爍著光芒。我腳下的草地也在閃光,像是一團火。我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景色,完全進入了一種夢幻的境界。與其說是在觀看,不如說是平生第一次被注目,被一種強有力的光芒所擊中而激動地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