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萬九千英尺的高空,一杯調得很棒的新加坡司令下肚,我沉沉地睡過去,醒來的時候我就又快樂了。我對待離別的方式一直都這麼簡單粗暴,我喝一杯酒,好好睡一覺,第二天看見陽光就什麼都不痛了,就算心裏有個缺口,有個空洞,呼呼地灌著刺骨的寒風,又能有什麼呢?日子還是可以照樣過。
16歲的夏天我媽媽發現我們兩個約會,氣得把我打得渾身淤青,第二天我接著偷跑出門穿著長袖陪他去隔壁的高中打耐克籃球對抗賽。那時候真的什麼都沒有,愛一個人的方式就那麼笨拙,就隻能拚命對他好對他好,北方零下二十幾攝氏度的冬天我拿冰冷的涼水給他洗守門員手套,半夜偷摸爬進父母的房間偷充值卡給他打一夜電話,他拿幾個月的午飯錢給我買了隻小鑽戒,我們第一次約會時我媽媽打了16個電話給我都沒聽到。可是現在,高峰期讓我去國貿吃個飯我都懶得去,過生日千篇一律就知道在路上買瓶酒帶到派對,我學會了愛自己,就再也懶得花心思去學做一道地三鮮。
在新加坡的最後一天他帶我去聖淘沙,到環球影城的時候他跟我說:“我這輩子估計是不能給你開一家遊樂場了,可起碼下次可以帶你來這兒好好玩一天,但是下次什麼時候能看見你呢,又3年嗎?”
我在他的書房看見一整罐紙折的小星星,他說是他剛去新加坡的時候折的。那時候每天胡思亂想,給我打電話我們就隻是吵架,他心裏煩悶,結果就折了這麼多。我看著眼前差不多有2000顆的小星星,直想抽自己,我把一個19歲的少年扔到異鄉,天天還往他心上插刀子,這些當年的我根本一無所知。我拿了3顆走,以前的事我彌補不了,以後不再犯了。
送我走的時候在機場我跟他說:“你要保持身材,多吃水果多去健身房,不要哪天因為大盤震蕩心髒受不了猝死在電腦前。”他說:“你才不在乎這個,你是怕我變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你放心我不會的,這也算我對你負責任的一種方式吧,做一個永遠不給你丟臉的前男友。”
我們簡單擁抱了一下,繼續各奔東西。
赫拉巴爾在《過於喧囂的孤獨》裏寫:“連我也不再落淚,我隻是站在那裏,微笑著,望著漸漸遠去的車尾。那時候我已在內心找到了力量,使我能目睹不幸而漠然處之,克製自己的感情;那時候我已開始懂得目睹破壞和不幸的景象有多麼美,我繼續一車皮一車皮地裝書,火車一列列開出車站,駛往西方,一公斤一外彙克朗。我呆呆地望著,望著遠去的車尾鐵鉤上掛著的紅燈,我身子靠在一根電線杆上站在那裏,跟達·芬奇一樣,他也曾靠在一根柱子上站在那裏,呆望著法國兵怎麼把他的一尊騎士像當作練習射擊的靶子,一節一節地把馬和騎士摧毀。”
我現在就是這樣,飛機起飛,我滾回北京,什麼也做不了,我隻能擠出個笑容,看著過去那些純真的善良的笨拙的固執的受傷的跟我一起離開地麵消失在雲裏,然後繼續投身滾滾紅塵,不再回頭。故事結束了,人生才開始。這也算是我對你負責任的方式吧,永遠都隻約會的會講法語的男生,永遠不讓他們賺得比我少,永遠要求他們寵愛我。我現在活得好了,才能留出一小部分,回憶當年犯傻的小女孩。
在你的墓碑上印上我的吻
我曾經兩次認識王爾德,第一次是我小時候讀他寫的《快樂王子和其他故事》,那時候我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喜歡讀童話,生活在一個哀愁無法進入的世界裏。可是這本童話集讓我第一次那麼難過,尤其是那個著名的《夜鶯與玫瑰》。勇敢的小夜鶯飛向玫瑰樹,用自己的胸膛頂住花刺,她唱了一整夜的歌,直到鮮血把花瓣一點一點綻放,直到她心裏的血把玫瑰花的心也染紅。年輕人拿著這枝玫瑰花去送給他的愛人,可是少女卻說,人人都知道珠寶比花更值錢。憤怒的年輕人把玫瑰扔在大街上,玫瑰落進陰溝裏,馬車從它身上碾過。
我從來都不知道童話也可以讓人如此傷心,整本書裏沒有“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隻有人人得不到,好人孤獨地死去。每次看完一個故事我都難受得想流眼淚。可是讀了王爾德,就再也看不了安徒生和格林,也無法再相信豌豆公主和灰姑娘都能幸福。我小小的心像被刺了一個小口,再碰到,還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