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我對你的愛深入長河(3)(1 / 2)

再回到老馬家門口的時候我突然有點感動和慶幸。我們沒有住進鎮子上的賓館裏,沒有背著氣爐和食物來這裏自給自足,沒有像所有的過客一樣匆匆路過這些可以被拍進電影裏的房子,或者隔著門縫看幾眼,沒有沉默著來再沉默著走。我感謝老馬邀請我們進入了他的生活,不避諱在我們麵前和妻子爭吵,也不會過分殷勤地詢問我們是不是還需要什麼。他能給的就是這間屋子裏的所有人情味兒,我們想要的WiFi,足夠瓦數的節能燈,甚至是暖暖和和夠我好好洗個澡的熱水,他通通都給不了。可是他讓妻子給我們燉了一隻土雞,他羞澀的妻子一直不停地給我盛湯,告訴我女孩子要多喝湯;他興奮地指著牆上貼著的獎狀,跟我講在北京上大學的兒子從小就有多優秀;他問我一個月賺多少錢,有沒有去過國外;他不停地往我杯裏添酒,讓妻子在旁邊等著我們吃完再上桌;飯後他和妻子一起看肥皂劇,給我們在不夠新的簡陋沙發上騰出兩個位子,讓我們一起看;他們不停問我們倆多大年齡了,怎麼還不結婚,趕快生小孩才是正事兒??我沒有覺得這些介紹很無聊,我也不覺得這樣突兀的問題太失禮,我甚至能理解他在家裏的男權主義。過去那些日子裏,我太習慣於用旅行者的身份去觀察自己踏上的土地,太習慣用自己的眼光審視當地的風俗文化,好,不好,要不要更現代化,要不要改變,這些原本都不是我應該說了算的。旅行呀,千山萬水走過來,都不過是為了填補心裏的黑洞,妄想改變世界,不如坦然接納。

那晚居住在一個地圖上隻有差不多一個像素大小的村院裏,我不知道坐標,也沒有網絡。我無法預先用郵件和主人溝通食宿和價格,無法用信用卡支付,不能得知房主的姓名。但是躺在硬硬的土炕上,聽著月光透過大窗戶灑在身上的聲音,窗外寒氣逼人,屋內的我們各自被兩床厚重的棉被包裹起來,所有的防備也都放下來,我們看著對方,拉著手,沉沉睡去。

皮特的派對

北京的冬天越來越沒有冬天的氣勢了。壓在箱子底的羽絨服一次都沒有拿出來穿過,12月底的時候我還赤腳穿著高跟鞋走在日壇北路上。看著滿街荒涼的枯樹,隻覺得這份兒遮遮掩掩的冷真是無趣至極。空氣幹幹巴巴,眼前蒼茫一片濃霧。整個冬天北京就隻下了一場雪,還欲說還休的架勢,一落到地上就化了。雪地靴懶著一直沒有拿去刷,恐怕今年也不會再穿了。

我去雅秀附近的一家墨西哥餐館吃飯,約了幾個女伴聊天。席間一個單身姑娘拿著玉米片蘸著奶酪和牛油果豆泥醬,邊吃邊問大家:“你們周末一般都怎麼過?”另一個姑娘答:“全跟男朋友泡在一塊兒了,我習慣早起,可男友喜歡周末睡懶覺,我6點先躡手躡腳起床工作,把該回的郵件回了,想看的書看了,然後享受一會兒放空的時光。10點他醒了,兩個人一起吃中飯,一起看電視,一起逛個街,晚上再一塊兒去個朋友的活動什麼的??”

聽起來太耳熟了,跟我談戀愛的樣子如出一轍。單身的周末我能做一千件事,6點鍾起床從朝陽門跑到日壇公園,在秀水東街吃個早餐,回家拿著筆記本、書、手機再出門,約個朋友在北鑼鼓巷采光好的咖啡館裏坐一下午,晚上去王府井大街看個話劇或者去老書蟲聽個講座,然後在午夜降臨前趕到另一個鼓樓附近的聚會。第二天上午去國博看個展覽,然後擠上一號線去通州的朋友家一起做甜品,有一搭沒一搭說會兒話,下午回家洗衣服擦地板,晾完衣服我甚至能學一會兒畫畫,或者跟著聽一節公開課。晚上和爸媽視頻聊天,然後自己找部老電影,備好甜食和熱巧克力,看一會兒就能睡著。兩天裏我能跑半個北京城,攢一遝打車票,從嘀嘀和快的大戰中占六七十塊錢的便宜。

戀愛之後,我的活動範圍從一個圓變成一個點。果然跟一個人交往時間越長,屬於自己的時間就越短。中午12點起床,叫樓下外賣,一人一杯咖啡,一人一盤通心粉。他看他的日本動漫,我看我的美劇。下午打電話要樓下的韓國超市送兩瓶泰國飲料Mogu Mogu上來,一瓶草莓味,一瓶荔枝味,加起來16塊錢。喝完他玩他的遊戲,我看我的書。晚上商量著要不要進城參加個生日聚會,想想打車那麼貴,來回得120,還要梳妝打扮噴香水好麻煩,所以決定還是算了吧。於是他接著寫他的程序,我接著寫我的郵件。有一個周日我一天都沒洗過臉,早晨起來刷了牙就吃了午飯,晚上在沙發上看著《無恥之徒》就睡著了,再醒過來已經是新的一天了。工作日時我們都信誓旦旦地說,這個周末一定要進城試試新開的餐廳,一定要給他買一雙跑鞋陪我跑步,春天到來時一定要去爬山。可其實我們心裏都默默知道,這個春天永遠都不會到來了。我們兩個在人前看起來還不錯的年輕男女,就是這樣一點點變成兩個死胖子,失去了對世界的探索欲和求知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