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塔上的少年/(1 / 3)

/浮圖塔上的少年/

午夜十二點的大海很寧靜,就像一個人的內心,雖然容納著許多東西,卻沒有一絲波瀾。我站在岸上望著它,我想在對岸,會不會也有像我這麼一個人,一直守望?

1.

浮圖塔在很久很久以前不叫浮圖塔,它好像沒有名字,隻是一座廢棄的塔樓,是民國時期的建築。時至今日,已是斑駁殘舊,是座危樓。後來鎮上的人看到它的牆麵上有佛像的雕圖,便給它取了這麼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浮圖塔不高,隻有十幾米的樣子,不過站在塔頂,可以望得很遠很遠。一直可以看到那條廢棄的鐵路的盡頭。春天,草長鶯飛。站在浮圖塔上,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隻鳥,似乎輕輕地張開手臂,揮動幾下,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我的名字叫西涼,我曾經問過我爸,為什麼我的名字讓人有一種淒涼的感覺。他繼續修著桌子上那堆舊貨,噴著煙圈沒理我。我爸的家電維修生意一直火爆,不過也沒見他給家裏帶來什麼財富。他唯一為這個家增添的光彩就是獲得了區裏頒發的“勞模”獎章,不過在我媽眼裏,那塊東西還不如十塊錢實惠,至少可以買幾斤鹽。

我一直沒弄明白,為什麼我媽總是對我爸的種種行為感到不滿,而我爸又從來沒有跟她爭吵過。如果不是那張發黃的結婚照,我真不相信他們是夫妻。所以我不願回到這個家,找到了浮圖塔做我的秘密基地。

在梧桐鎮上,街道一直都是塵土飛揚。我每次騎單車穿過小鎮去學校,都會看到那個少女站在店門前端著銅盆灑水。所以她家的店是整條街最幹淨的。不過我從來沒有進去過,因為她家賣的是女人內衣,我沒有理由進去。

每次路過的時候,我的目光總要在她家的店麵停留得久一些。我隻是在疑惑,為什麼她這麼小卻不去讀書?

2.

我的學校在小鎮東麵,是座曆史久遠的學校。方圓百裏,盡人皆知。原因很簡單,就是它的門前一直都掛著“全省第一”的牌匾。林朗常常對我說:“生在梧桐鎮最大的悲哀,就是進了這所牛逼到讓人自卑的學校。”

林朗自卑並不是因為他的成績不好,相反他是這所學校出類拔萃的人物。他的感慨在於他發現自己活的這些年,拿的這些成績好像完全跟他沒有關係。我平時安慰他的話是:啥也別怪了,要怪就怪你姓了林,偏偏校長也姓林。還得怪你怎麼就成他兒子了。

林朗便沉默,對著走廊路過的學妹吹口哨。然後我們一起看著那些女生紅著臉捂著裙擺跑開。我知道她們多半是看到我才這般模樣,因為林朗告訴過我,我是這座學校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校草”。

對於這一點,我也深信。抽屜裏每天多出的莫名情書不說,單是每天教室門外站的那些化著淡妝的學妹都讓我感到審美疲憊。而最讓我頭疼的是隔壁班那個名叫王閃閃的女生。她每天給自己貼著是顧西涼正牌女友的口號到處與那些學妹爭風吃醋。林朗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說得挺對,因為王閃閃的緣故我少了很多麻煩事。所以便一直沒有解釋什麼。

那天下午,草長鶯飛。我告訴林朗我的秘密,我說:“我喜歡一個女生。但是又談不上喜歡,就是那種……”

在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時候,林朗望著天空接著我的話說:“就是那種你時刻想見到她,見到她又不知道說什麼的感覺。”

我說:“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她留著幹淨的短發,喜歡穿牛仔褲,好像不太愛笑。”

天空很藍,空氣裏都是夏天的味道。我和林朗一直躺在操場的草地上,頭對著頭望著遠方,一直到王閃閃出現在我們麵前。她以巨人的姿態站在我頭頂上方的時候,我正在幻想什麼時候能跟那個少女搭上話。王閃閃的出現明顯嚇亂了我的思維。

她說:“顧西涼,明天是情人節,我們去星木山看日出吧?”

3.

星木山是梧桐鎮兩裏之外的一座植被覆蓋率相當高的小山,我很少去那邊,原因是我懶。之所以天還沒亮就爬起來趕去的狀況會出現,完全是被王閃閃後麵許多以期待的眼神望著我的姑娘們嚇出來的。我想當時如果我不答應王閃閃,後麵的麻煩絕對不比滔滔之江水來得少。權衡之下,我隻能犧牲我的睡眠,騎著單車載著王閃閃一起期盼著美好明天的開始。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有王閃閃的日子,明天永遠美好不了。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當一輪橘紅的太陽從東方那片灰色的雲朵裏冉冉升起來的時候,卻真的照亮了我美好的日子。因為就在我被王閃閃喊著“快看快看”時,在不經意的一眼間我看到了不遠處的另一側同樣抬頭看日出的少女。

是她。

那個短發少女,我從來沒有想過,在情人節的日子裏,能和她在同一個地方看日出。

我的臉上立馬浮現一抹喜悅,王閃閃明顯感到了我的變化。但是我沒想到她的變化比我還快,因為在我不經意間,她的吻已經輕輕落在我的嘴上。

王閃閃一定不懂為什麼事後我一直不再理她,我也沒有給解釋。原因並不是因為被她莫名其妙地奪去了初吻。而是在她吻我的時候,偏偏被那個少女看個正著。

雖然林朗也對我失吻一事抱有同情,但是我看得出來,他的難過程度卻比我還要嚴重。我問他出什麼事了,他沉默幾分鍾以後話題轉到了未來上,他說:“高中畢業我爸讓我去澳大利亞讀大學。我們很快就要畢業了。”

這的確是讓人難過的事,還有一年,我們就要分別了。

不過我的難過並沒有被一年以後的事影響,所以當天下午放學後我便去了那家賣內衣的店。我隻是想告訴她,我跟王閃閃不是她看到的那樣。但是很可惜,當我鼓足勇氣踏進掛滿惹眼的內衣店裏時,卻被店主告知她不在家。

我立馬逃了出來,丟下那位問我跟她是什麼關係的阿姨。因為我跟她什麼關係也沒有,甚至都不認識。我想這樣也好,不然真見到她,也隻會把我當作一個莫名其妙的神經病。我倒是有了一個不小的收獲,原來她的名字叫錦西。

我的名字裏也有一個西字,我固執地認為這是一種緣,然後開始十分感激我老爸。

4.

我從來沒想過,我和錦西的交集會是在浮圖塔上。

因為一直擔心著錦西看到的我和王閃閃在星木山上的那一幕,我的心情一直很失落。我打算在浮圖塔殘舊的牆壁上寫出心裏想說的話。那一直是我的秘密,浮圖塔上有我全部的秘密。然而讓我吃驚的是,當我爬到塔上時,竟然看到了錦西的身影。

當時我撞牆的心都有,那些刻著“喜歡看到你穿著牛仔,被風吹亂頭發的樣子”的類似句子占滿了整麵牆壁,我立馬感到尷尬至極。不過我要感謝的是和她陌生的關係救了我。因為她說:“這些話都是你寫給那天在星木山上的女孩子的吧?”

是的,因為陌生,所以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那些句子裏的“你”,變成了她眼中的王閃閃。

我絲毫沒有反駁的意思說:“是啊,是啊。”

那天我終於有機會問她為什麼不去讀書,不過知道答案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她望著遠方那條廢棄的鐵路說:“讀書也改變不了什麼,命運通常都是注定好的。就像那條鐵路,它的目的地是死的,哪怕廢棄了,它也隻能留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