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塔上的少年/(2 / 3)

那條一直帶給我希望的鐵路第一次給了我絕望的感覺。而那個一直讓我想認識的少女,也讓我更心疼。

我問她:“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她把目光轉向我,說:“我一直好奇那條鐵路的盡頭,到底通向哪裏。”

我還是常常獨自去浮圖塔,但是再也沒有了能飛起來的感覺。這明顯不是一個好的征兆。令這個征兆真的成真的事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錦西。我問過那位阿姨錦西她人呢,然後我才知道,原來這位阿姨並不是錦西的媽媽,錦西也不屬於這個小鎮。她來這裏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賺錢。

未滿十八歲,不去大城市確實是個好主意。隻是聽到這個消息,我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5.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和王閃閃的關係又和好了,這個和好的意思是我對她對我的好沒有再拒絕。我想是在聽到錦西從來不屬於梧桐鎮的時候,心裏閃過一絲心疼的念頭吧。她大概也有她的難處,但是不管她的難處是什麼,用錢解決的事情,我都沒有能力幫上忙。

臨近期末,學習很緊張。我一心撲在學習上,雖然每天還是會路過那家內衣店,但是因為我起得早回家晚,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到她。

那個周末,因為剛結束的測試成績很不理想,我坐在屋頂上發呆。想起林朗對我說的話,他說:“西涼,等我們長大了,是不是就要分別了?”我沒回答,我想應該是吧,人生終須一別。但當時我滿腦子想的卻是錦西,我突然好怕再也見不到她。

空中有一群布穀鳥飛過。每年這個時候,布穀鳥都會從我家飛過。我一直在揣測這是不是某種征兆,我媽讓我喊我爸回家吃飯的聲音在此時突然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所以我極不耐煩地跳下來,還碰斷了院子裏種的木棉樹枝。但是當我推開我爸的店門時,心情卻一下子雀躍起來,因為站在櫃台前的少女,是多麼熟悉。

她說:“嘿,好久不見。”

原來她的收音機壞了拿來修。放在櫃台以後我送她回家,她說:“你知道我去了哪兒嗎?”

我說:“胡阿姨說你不是這個小鎮的。”

她沒理我的話,自顧自地說:“我去了那條鐵路的盡頭。雖然那條鐵路已經很舊了,但是它好長。我背著行李沿著它一直走,一直走。我整整走了兩天,你猜它的盡頭是什麼?”

我看到她開始雀躍,就像一隻快樂的布穀鳥。然後她大聲叫著:“我居然看到了大海。那條鐵路的盡頭,竟然可以看到大海。我一直想看看大海,海風吹亂我的頭發,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海鷗。”

她忽然就像一個孩子,再不像我第一次看到時那般憂傷。我也跟著興奮起來,但也許是我過於興奮,所以才胡言亂語地說:“錦西,我喜歡你!”

6.

高三第一學期期末考試,林朗的名次意外排在一百名以外。然而讓人更加意外的是我,竟然飛躍到了前三十名的榜單裏。我站在操場望著被班主任問完話走出辦公室以後卻沒有半點失落的林朗,開始疑惑不解。

我說:“林朗,你要拿這個來對抗你爸爸嗎?”

林朗隻看了我一眼,然後跳上單車便離開了。他留給我一句話是: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我不知道林朗為什麼突然這樣做,隻是我的腦海,一直閃現的都是錦西那晚對我說的話,她說:“你既然知道我不是這個小鎮的,那也該知道我來這裏的目的吧。你還是個學生,你給不了我想要的。”

我想這便是我聽到胡阿姨說“她來這裏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賺錢”而擔心的事吧。所以我隻能努力學習,考個好大學,畢業找份好工作,不管她是出於何種需要,我掙的錢,都是她的。

整整一個學期,我沒有去找過她。不過那天她留在我爸那兒修理的收音機再沒來拿走,我借口給她送去偷偷留給了自己。每晚睡覺前收聽裏麵一個講真人真事的節目,我記得她無意間說過,每天在內衣店裏就是靠這個打發時間。

我每個星期天都去浮圖塔望望那條廢棄的鐵路,它通向大海,好像在說明它永遠沒有盡頭。我在牆壁上仍舊寫下我的願望,我寫,大海之所以浩瀚,是因為它沒有地方可以靠岸。可是有一天我卻發現它的旁邊多了一句話:岸之所以遙遠,是為了留給大海更多的自由空間。

是她,她來過。

我有點兒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然而當我在浮圖塔外找到她的時候,卻絲毫開心不起來。因為錦西說:“西涼,你能不能借我些錢。”

7.

我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她隻是淡淡地說別問了。我以為她真的有急事,把平時積攢下來的錢又問家人借口要了一些全都給了她,我說:“夠嗎?”

她沒有回答,隻說:“我會還給你的。”

但我明顯看到她眼中的失望。雖然她沒有開口,但是她嘴角那個不屑的弧度卻顯然在說:“看吧,在我需要錢的時候,你也隻能拿出這點兒。

我很想大聲問她到底什麼事,如果已到水深火熱的地步,我借錢也要幫她。可是她把錢隨意地塞進口袋裏的動作明顯在說:你也就這個能耐。

她是來嘲笑我的,這才是她的目的。

我的眼裏燃起一團火,我實在忍受不了她這個樣子,於是我朝她吼起來:“是,我是沒錢,我是窮。你就是來嘲笑我的吧,我知道我給不了你什麼。你等我,等我大學畢業以後,我掙的錢都給你。”

可隻換回她的一個白眼。

然後看著她離開我的視線,她朝著鐵路的反方向大步前行。我知道,這一別,也許以後再沒有機會見到她了。

高考來了,我的心思全部花在了學習上。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要考個好大學,賺很多很多的錢。如果那樣能證明愛的話,我想我願意。

高考結束以後我立馬借口給她送收音機去找她,但是胡阿姨說:“她早就離開了,有好幾個月了吧。她沒告訴你嗎?你是不是她男朋友啊?”

胡阿姨很熱情,但是她說的話我再也沒有聽進去。這一切太過突然,我的心裏有點兒涼。

8.

我考了一個不錯的大學。林朗的成績不太理想,可是他最終還是去了澳大利亞,他到底沒有改變他的命運。不過林朗走的時候臉上並沒有被命運打敗的失落。他拍著我的肩膀說:“西涼,你知道嗎?我一直很羨慕你。你要好好珍惜身邊的一切。”

他羨慕我普通的家庭,不用接受別人來安排自己的命,我一直都懂。

我離開了梧桐鎮,去了一個靠海的城市讀大學。臨行前,我特意起了個大早騎著單車去了一趟星木山。日出東邊,橘紅的太陽冉冉升起。它依舊是那天我和錦西仰望太陽,但是我忘了,雖然我和她看的是同一片日出,站在我身邊的,卻終究不是她。

我還準備去一次浮圖塔,打算對它做最後的告別,我不知道下一次再來這裏,會是何年何月。可是我沒想到它竟然先跟我做了告別。我到的時候,“轟”的一聲,推土機剛好將它推倒。很多政府部門的人和建築工人圍著它,不過刹那,它就被夷為平地。

政府的人說它太舊了,為了避免危險狀況必須立馬拆除。可是他們不知道,他們拆去的不是一座危樓,而是我的整個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