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阿樓，我忽然覺得有點兒難過，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不過沒想到，顧小夕卻在聽到阿樓的名字時顯得恐慌不安。
我疑惑地看著顧小夕，便聽到她緊張不安地說：“他後來……找過我。”
然後，我便在明日街看到了阿樓。
明日街是S市最髒最亂的街，這裏魚龍混雜，常年被一幫小混混占據。我看到阿樓的時候，他正光著膀子抽著煙和幾個有文身的青年聊天。
阿樓確實變帥了，他留著幹淨清爽的板寸，看到我時，他顯得有點兒尷尬，但隨即便熱情地摟著我坐下。
阿樓沒有說話，他隻是奪過我的杯子然後一口飲盡：“誌炫。”
我總感覺眼前的阿樓看起來很陌生，我甚至懷疑他隻是和阿樓重名，是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可是看著阿樓沉默的眼神，就好像當年他離開青木鎮一樣決絕的背影一樣，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盛開的向陽花。
我終於明白，我們還是以前的我們，我們又不再是以前的我們。
我們都變了，這就是成長。
我摟著阿樓，我說：“阿樓，你還記得顧小夕嗎？她現在也在X大，你不是很喜歡她嗎？你為什麼不繼續追她？”
阿樓又喝了一杯酒，他聲音低沉地說：“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不相信，如果阿樓說的是實話，為什麼他的錢包裏還放著顧小夕當年學生證上的照片？
7.
我和顧小夕戀愛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她在一起，我隻是在看到顧小夕一個人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的時候，覺得她需要一個人照顧。
顧小夕告訴我，讀了大學以後她便從她媽媽的新家搬了出來。我問她為什麼，她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著望著我：“我們都應該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不是嗎？”
那時候我和她一起坐在學校操場的長椅上，像多年前她離開青木鎮的那個夜晚一樣，一起靜靜地望著漆黑的夜空，繁星點點，把天空照得明亮無比。
顧小夕說：“誌炫，我們在一起吧？”
我沒有說話，我隻是想起了阿樓。
後來我又去找過阿樓，但明日街的人都告訴我那裏從來沒有一個叫阿樓的人。
我恍惚記得，那天和他喝醉之後，在他送我回來時，我好像聽到他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最後我還是緊緊地摟住了顧小夕，我想，每一個人，都需要一個新的命運。
大二假期我回到老家時，發現阿樓送我的那輛自行車，因為年久失修，再也不能騎了。我爸讓我賣掉它，我卻堅決不肯。
我沒告訴他，這輛自行車，載著的，是我整個的青春。
我還遇到了楊過，我差點兒沒有認出他來，因為他已經骨瘦如柴，那個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再也找不到了。楊過沒有讀大學，他早早地結了婚，因為父親破產，他現在在一家工廠上班養活一家人。
我們一起吃飯，提起阿樓的時候，楊過突然說他前幾天在陳奶奶的墳前看到過阿樓。
臨回學校之前，我也去了陳奶奶的墳前，不過我沒想到，我也遇到了阿樓。
和上次我看到他的時候不一樣，阿樓穿著黑色風衣，他明明是和我一樣的年紀，看上去卻比我蒼老了許多。
我們沒有像上次一樣激動地擁抱在一起，看到我的時候，阿樓的神情並沒有變化。他怔怔地望著陳奶奶墓碑上的遺照，像多年前一樣，沉默不語。
我並沒有告訴他我和顧小夕在一起的消息，我們知道，我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們了。
晚上的時候，我和阿樓一起回到了我們的中學。班主任大人退休住在學校，看到我們的時候，他顯得特別激動。他握著阿樓的手顫抖地說：“陳阿樓，當年你成績那麼好，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沒有考上一個好大學啊？”
阿樓給了班主任大人一個大大的擁抱，他說：“老師，我很好。”
可是我知道，阿樓過得並不好。要不然，為什麼我看到他的胳膊上全是刀傷呢？
我沒有問阿樓那些傷是怎麼來的，我隻是看著他坐在我們原來的位子上望著顧小夕當年的位子發呆時，忽然有點兒難過。
誰來告訴我，曾經的我們，究竟被歲月帶去了什麼地方？
8.
我和顧小夕決定在畢業以後就結婚。那一年家鄉傳來我們曾經讀書的中學因為政府規劃被拆遷到一個更好的地方。聽到那個消息，我和顧小夕都怔了怔。
不知道阿樓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心裏會不會也像我一樣難受。
那一年阿樓離開的時候對我說：“誌炫，你要好好的。”
我重重地點頭。
我們都要好好的，不管生活給了我們怎樣的困境，隻要我們自己不怕，一切就都會好的。
我這樣對阿樓說的時候，他微笑地看著我說：“誌炫，你長大了。”
“不，我們都長大了。”我糾正他。
我想了想，又問他：“你喜歡長大嗎？”
阿樓沒有說話，我們一起望著路邊盛開的向陽花，它似乎已經給了我們答案。
在阿樓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我突然喊住他，像許多年前一樣，我問他：“阿樓，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這一次，阿樓怔住。他轉過身給了我一個微笑。我固執地把他的微笑當成是他的答案，仿佛在說：“會的，我們總會再見麵。”
可是我卻沒想到，那卻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阿樓。
阿樓出事的時候，距離我和顧小夕的婚禮還有一個月。
有人說他是警察的臥底，有人說他是為了撿錢包裏的一張相片才在亂戰中喪生。我不知道哪一種傳言才是真的，我隻知道，我再也沒有見過阿樓。
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我忽然聞到空中飄來的向陽花的味道，那味道極輕極淡，卻永生難忘。
我恍然想起我們一起回到學校的那晚，在那個我們曾經的座位上，阿樓告訴了我一個重大的秘密。
他說其實當年他向顧小夕表白的時候，顧小夕並沒有對他說那些話，顧小夕不但拒絕了他，她還告訴他，她有喜歡的人，而那個人，是我。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突然抱著我哭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哭。是因為一直沒有告訴我顧小夕喜歡的人是我，還是因為顧小夕喜歡我這件事傷透了他的心。
我隻是任由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卻無能為力。
我知道，我們到底還是長大了，不管我們願不願意，生命給予我們的成長，我們沒辦法拒絕，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做自己。即使從此以後我們隻能擁有各自的生活，即使我們隻能漸行漸遠，即使我們可能永遠沒辦法再見麵。
其實那天分別時，我依舊問阿樓：“阿樓，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問他這個問題，也許，這隻是我內心裏小小的期許，雖然它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可是阿樓隻回給了我一個微笑，便轉身繼續前行。
我就那樣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一直到越來越模糊，一直到再也尋不見。
有時候，我覺得世界很小，所有人的青春都一樣，有時候我又覺得世界太大了，大到我們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對方。
隻是我永遠都會記得他的背影，像荒漠中生長的一棵孤獨的向陽花，隻要有陽光，就永遠都不會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