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到有他的城(1 / 3)

第一章 回到有他的城

AF382航班由戴高樂國際機場起飛,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高空飛行,順利抵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下了飛機,踏上國土的那一秒,沈以念放眼望著大批和自己一樣擁有著黑頭發、黃皮膚的同胞,聽著耳畔響起的皆是再熟悉不過的普通話時,她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那張俏麗的臉有一絲複雜的神情掠過。

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回國了。

沈以念的纖手攥緊了行李箱上的拉杆,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向安全出口走去,腳下的黑色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麵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走出百米後,沈以念隱約地聽見身後漸近的匆忙的腳步聲。她困惑地轉過頭來,就看見四個安檢員氣喘籲籲地停步在她的麵前。

“您好,女士。”漂亮的女安檢員在大喘了幾口氣後,對沈以念繼續公式化地說,“我們懷疑您的行李箱裏帶有可疑物品,需要重新安檢,希望您配合。”

周圍的人群好奇地紛紛駐足。

沈以念猶豫了下,才點了點頭,隨著他們往回走。

到了指定的地點,沈以念按要求解開行李箱上的密碼。

行李箱打開後,一覽無餘的是幾件衣服和一堆洗漱用品,以及一個約三十厘米高的黑色四方的盒子。

男安檢員立即警惕地用探測儀對盒子進行反複掃描,待檢查一切正常後,仍不放心,準備動手打開。

沈以念不由得輕擰了秀眉,忍不住阻止道:“一定要打開嗎?”

“請您諒解,我們需要保證他人的安全,做到萬無一……”盒子被打開,低著頭的男安檢員一怵,“這是?”

“是……我丈夫的骨灰。”沈以念的眼底閃過悲傷,竭力克製著顫抖,努力用平靜的聲音說道。

沈以念從手提包裏翻出一張死亡證明,遞給安檢員。

“對不起,請節哀。”

沈以念沉默地合上林澤楓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行李箱。

走出安檢區域,即使不刻意聽身後安檢員們的對話,她也能知道他們在為她可惜,可惜她年紀輕輕,卻已喪偶。

是的。

六年前,二十二歲的她與相戀四年的初戀男友陸子晨不辭而別,和好友林澤楓一起去往巴黎。

六年後,隻有二十八歲的她,已婚卻喪偶,孤身一人,攜丈夫林澤楓的骨灰回到中國。

出了機場,沈以念乘車直接去了她在巴黎時就已經購買好的北京某墓地,將林澤楓的骨灰下葬。

看著墓碑上青春洋溢、笑容燦爛的林澤楓的照片,沈以念不由得想起林澤楓生前坐在病床上,一張英俊的臉,消瘦而蒼白,眼神溫柔地看著她,以一種看透生死的淡然的語氣對她說:“以念,我聽說,中國古代有過這樣一種說法,客死他鄉之鬼,靈魂會找不到歸途。所以你一定要記得,以後,當你有勇氣回國時,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帶回中國,讓我沉睡在屬於我們自己的黃土地上,就葬在北京吧,那座我們五人約定,要一起為之奮鬥的城市。”

“林同學,他們仨人現在還在這座城市裏奮鬥,所以現在你應該很高興吧,不僅回了家,好友也都在你身邊。”沈以念笑著,眼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自言自語地說完,她倚著墓碑緩緩地坐下。

十一月中旬的北京,秋高氣爽,微風已經有了絲絲涼意,吹亂了沈以念烏黑的秀發,她伸手捋了捋發絲,放眼望著遠處的天空,像是對著遙遠的林澤楓說:“林同學,我從總部調回中國工作隻一年,一年後我就會回到巴黎,所以關於你去世的事,對他們隱瞞起來應該不會很辛苦,你就放心吧。”

和煦的陽光灑在林澤楓的照片上,讓他臉上的笑容更顯燦爛。

手提包裏的手機倏然響起,沈以念取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對著林澤楓的照片告別說:“思雯還是急性子,又催我了,那我要走了,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她起身,最後留戀地看了眼林澤楓的照片,才邊接通手機邊提著行李箱離開。

聽著姚思雯在手機另一端催促個不停,她忙說:“好好,我現在就火速趕到你那邊。”

“沈以念!!!”

沈以念剛下出租車,就聽見好友姚思雯震耳欲聾的喊聲,一轉身,她就被熊抱住了。

“你大爺的!說走就走,一走還是六年。”姚思雯抱著沈以念,哭得口齒不清。

“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沈以念輕輕地推開姚思雯,用手輕柔地擦著姚思雯臉頰上的淚水。

仔細打量著她,她沒什麼變化,還是那張娃娃臉,頂著一頭齊耳短發,哭著抹鼻涕的表情,讓沈以念有種隻是和姚思雯分開了六天的錯覺,可向來不穿裙子的姚思雯竟然穿了一條粉色淑女裙,又提醒著沈以念已過了六年。

“思雯,我好想你。”沈以念發自肺腑地說。

“我可不想你,一點兒也不想你!”姚思雯心口不一地說,越哭越凶地嘟囔著,“你大爺的,我妝都白化了……”

“Stop!”沈以念笑著打斷姚思雯即將開啟的長篇大論,“你說你都已經嫁人為妻了,性格還這麼彪悍。思雯思雯,一點兒也不斯文,賈萬輝怎麼受得了你呢?”

姚思雯神氣地哼了一聲:“老賈才沒忍受。他說了,就喜歡我這彪悍的性格,純天然,不摻假。”

“我對這句話的真假表示懷疑。我就奇怪了,上學那會兒你倆完全不來電,後來是怎麼走到一起的?腦補一下畫麵,應該是你先把老賈撲倒了,然後一哭二鬧三上吊讓老賈負責,老賈沒辦法,就隻能娶你了。”

“我行情有那麼差嗎?!”姚思雯嬌嗔地瞪了眼沈以念,破涕為笑,往沈以念身後看了看,略有不滿地說,“林澤楓那小子什麼意思啊?是不是洋墨水喝多了,崇洋媚外忘記自己是中國人了,打算一輩子都留巴黎了?這都去巴黎幾年了,你回來了他還不跟著一起回來?”

“他……工作挺忙的。”沈以念頓時沒了剛才的嬉笑,垂下眼簾,心虛地說道。

“忙忙忙,忙到放著嬌妻一個人回國,他也不擔心陸子晨再把你搶回去?告訴你家林澤楓,可別太有自信了。今天的陸子晨可不是昨天自外地來求學的窮小子,人家現在已經在大首都開了房地產公司,買了市中心的房子,左手寶馬鑰匙,右手美女在懷,成了牛×閃閃的富一代。”姚思雯得意地說著,臉上自豪的表情就好像那牛×閃閃的富一代是她一樣。

沈以念已經有很久沒有從別人嘴裏聽到陸子晨的名字了,久到上次聽到是哪一年她都已經忘了。她以為她的勇氣已經足夠到再聽見這個名字時不會再受影響了,可她卻還是在聽見這個名字時,心裏“咯噔”了一下。

說不清,道不明,那是什麼滋味兒。

沈以念笑容明媚,明媚到有些誇張,忽略心底那道不明的滋味兒,雲淡風輕地說:“都過去了。”

“你過去了,我這過不去。”姚思雯一隻手接過沈以念的行李箱,另一隻手挽著她的胳膊,邊朝家的方向走邊歎氣說,“你說,那時候我以為你和陸子晨是一定會結婚的,畢竟你倆的緣分跟天注定似的。初中同桌,高中同班,大學同校,認識了十年,這期間你倆在大學談戀愛就談了四年,各種如膠似漆,就差新婚燕爾了。結果可倒好,在馬上就要大學畢業,可以領小紅本的時候,說分手就分手了……”

十年了嗎?原來已經這麼久了啊。

沈以念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人生不多的十年裏,陸子晨相伴著她走過最美好的十年光陰。難怪事隔這麼久後,再聽見陸子晨的名字,她的心底會有種莫名的滋味兒。

原來不經意間,陸子晨包攬了她整個的年少歲月。她丟棄不了她的年少歲月,亦忘不掉關於陸子晨的一切。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陸子晨的時候,是上初中第一天的第一節課。

老師給同學們分同桌,其他的同學都有了自己的同桌,唯獨她旁邊的位置空缺一人。正當她準備跟老師說時,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穿著一條已經短到腳踝以上的牛仔褲,以及一件洗得泛黃的白色襯衫,背著破舊的單肩書包急步走了進來。

他的額頭上泛著些許晶瑩的汗水,墨黑的眸子眼神淡漠,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出一種倔強的味道。他長得很好看,所以她輕易地就聽見了來自女同學們毫不吝嗇的讚美聲。

老師指了指她旁邊空著的位置,他明白後落座在她旁邊,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很清新的皂香。

同學們自我介紹時,她逐一知道了,與她課桌平行的左側,正偷吃零食的男同學叫賈萬輝,前桌有些靦腆的男同學叫林澤楓,頭發短得像男孩一樣的女同學叫姚思雯。

而她的同桌,有著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陸子晨。

以至於後來,每每想到這個情景,她都會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

隻因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她被人生中最好的三個朋友和一個最愛的人圍繞著。那是用全世界來交換,她都不願意舍棄的時光。即使,她最愛的人變成了現在她最不想麵對的人。

推開家門,姚思雯遞了雙拖鞋給沈以念,說:“我這陣休年假,可以在家陪你,而老賈現在在陸子晨的公司工作,這幾天兩人都出差去了,所以你可以跟在家一樣,丟了bra,穿著睡衣自由出入,當然你想裸著我也不介意。”

“我身材這麼好,才不裸著讓你一飽眼福呢。”沈以念打趣著說完,就穿著拖鞋走進客廳,環視房型,兩小室一廳。

因為新婚才一年的關係,房子的裝修及家具都還算比較新。婚紗照四處擺放著,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她正對麵有個一米多寬的陽台,擺放著四盆碧綠的植物,有兩株已經含苞待放,陽光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灑在上麵,充滿生機,所以房子看起來雖然不是特別寬敞,但卻很溫馨:“這房子你們租的還是買的?”

“買的,付了首付,其餘再靠老賈工資慢慢還貸。陸子晨大方,給老賈開的工資不菲。”姚思雯將沈以念的行李箱放進客房,走進客廳又說,“我倆買這房子雖然麵積不大,距離北京市中心還得公交轉地鐵,但好歹我倆在北京也算有自己的窩了。當初咱們從家鄉考到北京來上大學,在北京紮根不就是咱們的夢想嘛。”

“是啊,你們的夢想終於實現了。”沈以念慵懶地躺在沙發上感歎道。

“說得好像你的沒實現一樣。你雖然沒有紮根北京,但不是已經成為夢寐以求的婚紗設計師了嗎,還小有名氣,又和林澤楓紮根巴黎,比我們還高端、大氣、上檔次。”姚思雯隨手拿起電視櫃上的婚紗照擺台,遞給沈以念看,“結婚那天,我朋友她們知道這件婚紗是你專門設計出來送我的,對我簡直是羨慕嫉妒,就差恨了。”

沈以念伸手接過擺台,看著照片裏微笑的姚思雯穿著她設計的婚紗,依偎在笑容可掬的賈萬輝的懷裏。

想起那是她在巴黎的第五年,而林澤楓已經去世四年了,她一個人在巴黎生活,即使再怎麼覺得孤單,再怎麼想念姚思雯他們,她也還是鮮少登錄校內或者QQ等一切能和陸子晨相關聯的聊天軟件,就怕一小心觸碰到了以往的回憶,讓還沒有愈合好的心傷再次撕裂。

可那天她鬼使神差般地登錄了QQ,得知姚思雯和賈萬輝要結婚的消息。她為他們高興得整夜無眠,卻沒勇氣到場祝賀,隻能送了件她親手設計的婚紗給她最好的朋友,表達由衷的祝福。

“你什麼時候上班?”姚思雯坐在沈以念的旁邊問道。

“等租好房子再說。”

“租什麼,你就住我這裏好了。”姚思雯從茶幾上的水果盤裏拿了個蘋果遞給沈以念,說,“老賈之前也說了,你來了就住我們這裏,房子雖然不大,但也夠住。”

“別,我才不要看著你們天天秀恩愛呢。”沈以念咬了口蘋果,咽下後說,“這幾天你幫我留意下10號地鐵線附近的租房信息,我工作的地方在那條線上。”

姚思雯想了想:“你要是堅持也行,不然我這裏公交轉地鐵,確實也不方便。”

沈以念和姚思雯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漫長的六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不過用了白天到黑夜的一個過渡的時間就講完了。

這裏麵的辛酸往事被三言兩語帶過,歡笑則被無限地放大。

姚思雯去廚房做晚飯,沈以念躺在客房裏,合著眼簾。

回國的前一晚她一夜無眠,現在算起來已經快四十多個小時沒有睡了,迷迷糊糊中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夢裏是高三,班裏所有的同學都在備戰高考,做最後的衝刺。

她卻趴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地看著與她隔了兩排桌的陸子晨,而他亦如初三那年的開學,正認認真真地在學習。

初三開學的第一天,所有的同學都再次麵臨重新排座的命運。她被老師安排到了和林澤楓一桌,剛下課,她就哭了起來。

林澤楓紅著臉,緊張地問:“沈以念,你怎麼了?你哭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