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晨抵達機場時並沒有找到沈以念,他在偌大的機場尋找了沈以念一個多小時,卻沒有找到沈以念。打沈以念的手機一直顯示關機,所以他想,沈以念也許已經登機了,他隻能先回家,再作打算。
另一邊,沈以念坐的飛機經過兩個小時左右的高空飛行,順利抵達首都國際機場。
一出安全口,她就感覺一隻手拍上她的肩膀,轉頭看向那人竟然是秦宇,她驚訝地說:“你怎麼在這裏?”她記得,她隻告訴了秦宇她初六回來,但並沒有告訴她抵達北京的時間。
“來接你啊。”秦宇自然而然地拿過沈以念手裏的小行李,看著沈以念明顯哭紅的眼睛,他伸手輕彈了下沈以念的腦門,“別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哭,這樣會顯得我很沒用。”
“沒哭。”沈以念倔強地說。
秦宇黑亮的眸子看出沈以念臉上的倦意,身心俱疲的倦意,所以他半蹲到沈以念麵前,說:“上來,我背你。”
“我自己走就可以了。”沈以念有些尷尬地說。
秦宇起身,倏地打橫抱起沈以念。
沈以念驚呼一聲:“放我下來,都在看我們,很丟人。”
“嫌丟人就把臉藏我懷裏。”秦宇嘴角噙著別有深意的淺笑,說,“辛苦你了。”
沈以念掙紮著要下地,難為情地說:“別鬧了。”
“我是不會放你下去的。”秦宇態度堅定地說。
沈以念掙紮無效,為了不被路人注視,她最後隻好如秦宇所言,將臉埋在他的懷裏。
走出機場,秦宇走到自己的停車位,這才將沈以念放在地上,給沈以念打開車的門前:“我借朋友的車開來的,不然攔出租車要很久。”
“謝謝。”沈以念坐進副駕駛,疑惑道,“但你還是沒有說,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這個時候下飛機的?”
“簡單啊,在這等一天就好了。”秦宇說得隨意,邊啟動引擎開車邊說,“你睡一會兒吧,到了地方我再告訴你。”
“嗯。”沈以念在飛機上哭得眼睛酸澀,閉上眼簾休息,腦海裏仍舊回想著在哈爾濱發生的事情。關於林澤楓去世的事,她辛苦守了五年的秘密,還是被揭曉了。
她現在可以想象得到,手機一旦開機,就會顯示多條短信和未接電話。
他們現在的心情一定很複雜,連悲傷都沒那麼純粹,畢竟換成是她也不會相信,林澤楓已經去世了五年,不,是六年了。
她現在應該打通電話給他們,聊一聊關於林澤楓的事。但她擔心話還沒有出口,自己就哽咽難言,所以,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平靜自己……
等紅燈的時候,秦宇扭頭心疼地看向沈以念。他伸手,溫柔地摸了摸沈以念的秀發……
陸子晨暫且處理好了那場鬧劇一般的婚禮,兩天後,他和姚思雯、賈萬輝站在了沈以念的家門口。
沈以念開門,對於出現在她家門口的他們並不意外。
四個人人手一束勿忘我,黑色係衣服,站在林澤楓的墓地前,為死亡籠罩上了一層更濃的悲傷。沈以念微笑著,眼裏含著淚水,看著林澤楓的照片,說:“對不起,我沒能一直隱瞞住,他們還是因為你的去世而傷心了,所以,我幹脆把他們領來看你了,新年快樂。”她彎腰,將花束輕輕地放在墓碑上。
“林澤……”姚思雯話還沒說全,就已經哭得泣不成聲。雖然這兩天她已經在適應林澤楓去世的消息,但當真正看見林澤楓的墓地,看見墓碑上那張小小的照片上是林澤楓年輕的俊臉時,她還是覺得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死亡,那個距離他們這個年紀,遙遠到從未考慮過的事情,怎麼就會降臨在林澤楓身上呢?而且,已經六年了。
姚思雯將手裏的勿忘我放下,堅持把話斷斷續續地說完:“林澤楓,你大爺的……不是說好……要……一起完成夢想嗎?不是說好要在北京這座城市……一起奮鬥,紮根在這裏嗎?你怎麼……怎麼可以這麼早就丟下我們?”
姚思雯哀痛得肆意地出聲大哭,寂靜的墓地,悲傷愈濃。
大年初六那天,他們提早結束了這個原本喜慶的新年,而陸子晨還取消了一場還沒開始就結束的婚禮。
大年初七,從哈爾濱開車來北京,一路向南,兩座城市的跨度並沒有吹散他們的悲傷。
大年初八,他們站在這裏,每個人都帶著一份濃厚的悲傷和獨屬自己的一份沉重的心事,祭拜林澤楓,告別自己的青春……
賈萬輝偷偷抹眼淚,紅著眼眶問:“以念,到底怎麼回事?”
沈以念攥緊了拳頭,臉上掛著淚痕,回憶說:“大四那年暑假,林同學從巴黎回來時就已經知道自己得了腦癌。”沈以念說到這兒,看向低著頭、神情難辨、沉默的陸子晨說,“你還記得七年前最後一次見麵,你和林同學大打出手的那天嗎?”
“記得。”陸子晨的眼裏,濃濃的悲傷似乎隨時都會溢出眼眶。他看著墓碑上林澤楓的照片,目光悠遠。
他記得,那次是他和沈以念最後一次吵架,因為他身上有女人的香味兒,所以沈以念就跟他大吵起來。
他在外工作,有時難免會跟客戶去酒吧應酬,接觸到一些女人,但他從沒有做過對不起沈以念的事。可無論他怎麼解釋,沈以念都不相信他,所以他們吵得非常嚴重,沈以念也因此搬回了宿舍。
他去學校找沈以念和好的時候,就看見沈以念和林澤楓抱在一起。沈以念在哭,林澤楓在安慰沈以念,看在他眼裏非常刺眼,他被嫉妒衝昏了頭,所以他和林澤楓大打出手。
沈以念卻完全偏袒林澤楓,甚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他揮向林澤楓的拳頭,缺乏安全感的他認為這是沈以念要跟他分手的前兆,他害怕聽見她說出分手,所以選擇逃走。
“那天,我之所以在林同學的懷裏哭,是因為我知道了林同學得了癌症的事。你不問一句就和林同學大打出手,他已經病了,他不能再被傷害,所以我才會那麼袒護他。”
“後來呢?因為林澤楓病了,所以你就跟他去了巴黎?”陸子晨突然有些驚恐地問道。
沒錯,是驚恐,驚恐於即將揭開的所有事情,讓他由一個被傷害者變成一個傷害者的身份,無論是傷害了沈以念還是林澤楓,都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情。
“不是,是因為你逼得我逃到了巴黎。”沈以念胸悶得讓她哽咽不止,“陸子晨,你知道……你知道你失手打在我肚子上的一拳,讓我們失去了一個……孩子嗎?你知道我那晚在手術台上大出血差點兒死掉的時候,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嗎?她說,她是你的女朋友……我不信,可我在醫院足足等了你半個月,你都沒有出現。那半個月,我等……得心灰意冷……”
陸子晨緊攥起拳頭,沉痛地閉上眼睛,掩飾所有情緒。
“林同學為了鼓勵我振作起來,以讓我幫他完成遺願為由,邀請我去巴黎,我這才和林同學去的巴黎。四個月後,林同學病情惡化,準備放棄治療,為了讓林同學有醫治下去的動力,我才決定嫁他為妻。”沈以念沙啞著嗓音,淚水朦朧地看向陸子晨,“你口口聲聲說,你愛我,但在我失去我們的孩子,痛得死去活來時,你卻陪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邊,事後把指責留給了我,陸子晨,這就是你對我的愛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女人是誰,我那段日子沒有出現,隻是因為我害怕聽見你對我說分手。”七年的時間,陸子晨終於有勇氣坦誠害怕分手的這份心情,卻已滄海桑田。
賈萬輝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說:“以念,你們之間肯定存在誤會,老陸在外麵不可能有女人。”
沈以念譏諷地笑了:“那個女人在臨掛斷電話前,有人叫她王瑩瑩,而王詩藍的大名就叫王瑩瑩。如果陸子晨跟她當年沒什麼,那麼今天她又怎麼會跟陸子晨訂下婚期呢?”
陸子晨的眼睛豁然睜開,裏麵一片凜冽。
“不……不可能吧。”姚思雯難以置信地說。
沈以念苦笑道:“可不可能,現在說來毫無意義。”
陸子晨沒有向沈以念解釋,他隻是緩慢而無力地倚著林澤楓的墓碑坐了下來,眼神放空,沉痛地說:“你別以為你死了,我就會原諒你把沈以念帶去巴黎的事,你了解我的,我不可能做出傷害沈以念的事,所以這裏麵一定有誤會,但你都沒有向我求證這些誤會,就直接把沈以念帶走了。林澤楓,你活著我不會原諒你,你現在死了,我更不會原諒你……”
沈以念抬頭看向天空,滿眼憂傷,淚水悄然滑落。
她猛然想起,林澤楓生前最後一次對她說的話,那天向來樂觀的他卻突然崩潰痛哭,哭聲如杜鵑啼血,他斷斷續續地說:“以念,我還這麼年輕,我不想死……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好多該去愛的人還沒來得及好好愛……以念,我想老陸、想老賈、還想姚思雯了……以念……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以念……我好害怕死,求求你,救救我……”
她能感覺到林澤楓所有的絕望與慌亂,可她就是沒辦法救他,病魔殘忍得隻能讓她陪他一起等待死亡。
那天,林澤楓在永遠地閉上眼睛之前,餘下最後一句話便是重複著說:“對不起。”
沈以念一直不明白林澤楓是對誰說的對不起,但到了今天,她似乎隱約明白了,可又不想弄清楚了。
因為這世上已經不會有人清清楚楚地給她那句“對不起”一個標準答案,就如同林澤楓說完對不起,陷入重度昏迷,被醫生告知腦死亡後,她所做的決定一樣。
每次想起,她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林澤楓,但這世上不會有人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她那麼做,到底是殘忍還是救贖?
沉重的心事終於暴露在大家的視線裏,如同內心深處折磨了她多年的惡魔,終於暴露在太陽下灰飛煙滅,雖然她得到了解脫,但卻並不痛快。
沙漏能倒流,光陰不複返,有些遺憾,一旦造成,便是一生……
從林澤楓的墓地回來,姚思雯和賈萬輝回了家,沈以念直接去了“花嫁”上班,而陸子晨也回了家,再怎麼悲傷的情緒都因為還要生活而得到了節製。
陸子晨剛從電梯出來,就看見了蜷在他家門口的王詩藍,他突然對她湧起強烈的厭惡。
“子晨……”王詩藍哽咽出聲,僅僅兩天的時間,她就憔悴得不成人形。她起身,一把抱住陸子晨,“子晨,你去了哪兒?我好擔心你。”
陸子晨推開王詩藍,雙手用力地捏住她的胳膊,冰冷的眸子有著毫不掩飾的嫌惡,質問她:“你當年為什麼會接了沈以念打給我的電話?就是因為那通電話,她才離開我的,而我直到現在才知道,還有一個屬於我和沈以念的孩子來過這個世界……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我……”王詩藍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解釋。可她的腦子很亂,心很虛,怎麼想也想不到。
她能想到就隻是,她和同學去酒吧玩,被人調戲,陸子晨救了她,她眼裏的陸子晨就成了《大話西遊》裏,紫霞仙子描述的那樣,身披金甲聖衣,駕著七彩祥雲出現來救她的大英雄。
她因此喜歡上了他,知道他經常陪客戶去那家酒吧,她就也跟著同學經常去酒吧,一點兒一點兒地接近他,一點兒一點兒地了解他,知道他有一個深愛的初戀女友。但從小就男人緣不斷的她,有信心把他搶到身邊來,可他竟然對她無動於衷,甚至故意避開她。
於是,她每一次假裝和他巧遇前都在身上噴些香味兒,想把這些味道傳遞給他的初戀女友,想讓兩人產生矛盾。終於有一天,她在酒吧看見喝得酩酊大醉的陸子晨,他醉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機不斷作響,她看著上麵寫著來電顯示是:笨丫頭。
她聽陸子晨提過這個稱呼,每次提起時,陸子晨的眼裏都會綻放出一種寵溺的光芒,所以她斷定這個號碼一定是陸子晨的初戀女友打過來的。
她接通後,對手機另一端的人自報身份說:“我是陸子晨的女朋友,你是誰?”
手機的另一端靜默了下,傳出虛弱的聲音說:“你把手機交給陸子晨,讓他跟我通電話。”
她回:“子晨在睡覺。”
來酒吧的同學叫了聲她的名字,她心虛地立即掛斷了通話。
就是這一通電話讓她和陸子晨有了開始的機會,甚至差點兒成為陸子晨的新娘。
因為這愛情來得不光明磊落,所以她這些年既像做賊一樣夜夜不寧,又像防賊一樣小心翼翼,生怕陸子晨會再被別的女人搶走。
但她沒想到,給她設計婚紗的沈以念竟然就是當年那個笨丫頭。
沈以念都不用搶陸子晨,陸子晨就回到了沈以念的身邊,因為陸子晨從來都沒有不愛沈以念……
“對不起,對不起,子晨……”事到如今,王詩藍認為自己隻能道歉,請求陸子晨的原諒,她再度緊抱住陸子晨,聲淚俱下地說,“對不起,我知道,你這幾年所有因為思念沈以念的傷痛都是我造成的,但……我是因為太愛你。”
陸子晨冷笑,猛然推開王詩藍,寒聲說道:“不要打著愛的旗號,遮掩你的醜陋自私!”
“子晨……”王詩藍心痛萬分,又眼神堅定地看向陸子晨,“對,那是我的醜陋自私,但前提是我真的愛你。如果讓我重新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