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邂逅未知的自己
你說若心靈沒有歸宿你寧願獨自流浪
那麼去遠方吧去任何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看看淺酌時光的溫柔邂逅未知的自己
漫漫長途最好的時光總在路上
細細品慢慢愛幸福就在下個街角
牙利唯願不言殤
那些常常麵無表情的人,誰知道背後隱藏了多少悲傷。
在鄒宜看來,泠淑無論怎麼看都是個矯情的女孩。
米嘉濼是鄒宜的男友,兩人認識了差不多五年才開始交往,鄒宜對他一直心有好感,可她聽很多人說米嘉濼和泠淑的關係很特別,究竟是怎麼個特別,卻又沒人說得清。
“總之,是你喜歡他多一點,你直接問他算了,男人很反感拐彎抹角的打探。再說了,你們才交往多久啊,沒必要這樣。”好友多寧道。
鄒宜一遍遍轉著餐盤,這頓午餐她吃得食不知味。晚上原本約好和米嘉濼去看上映的新片,結果他臨時有事,她裝作無意,隨口問了句“什麼事”,米嘉濼沉默得很詭異,她立即笑著轉開了話題。
她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吃午餐,直到多寧來找她,順便等著男友的電話。
“不是為了她吧?”多寧問。
這個可能性當然很大,但鄒宜隻能盡量不往這個方麵去想。他們認識五年了,對彼此的性格多少是有些了解的,米嘉濼或許有不能說的原由,可他要是心裏有別人,幾個月前為什麼要約她出來吃飯呢?當時,她故意問:“這是約會嗎?”他很簡短地說:“是的。”
當時,拿著電話的鄒宜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了,不枉她喜歡他這麼久,在她看來,米嘉濼就是個行動派,不是那些羞澀的小男生可以比的。
鄒宜對多寧聳聳肩,表情無奈。
下午的逛街,她心不在焉,腦子轉幾個彎就還是在想這件事,多寧要她試這件穿那件衣服轉移注意力,她卻魂不守舍地隨手拿了另一件去試,出來後她在鏡子前一照,對多寧說:“這件衣服我有的。”
多寧做了個明了的表情,說:“你打探過?”
“他非常非常討厭這樣,我當然也不會去看他的手機。”
“不,我是說,你沒去打探過那個叫什麼……泠淑?”
“她長得還不錯,確實還不錯。”鄒宜說到最後聲音低得幾乎難以分辨,多寧輕輕歎了口氣,把話題轉到哪家去吃甜點。兩人分別時,多寧告訴鄒宜說過兩天要和男友出去旅行,“回來給你帶禮物,開心點。”她頓了頓,又道,“本來還想問你和米嘉濼要不要一起去,下次有機會吧。”
鄒宜當然知道好友的安慰話,誰知道她和米嘉濼會怎麼樣,她發了張剛才試衣服的照片給米嘉濼,她穿著身和泠淑一模一樣的衣服。兩個小時過去了,米嘉濼什麼反應也沒有。
過兩天他們見麵,鄒宜也表現得像完全忘了這回事,他們聊各自工作上的事,米嘉濼送她回家時,她說:“你覺得我穿那件衣服好看嗎?”
“哪件?”他挑起一邊眉毛,鄒宜的同學好友見過他的照片後,說他一看就是那種有很多經曆的男人,他會藏住往事,不是會圍著女朋友轉的人。如果鄒宜要跟他好下去,就要耐心些。
“就是前兩天逛街時看中的一條藍色紗裙,我覺得很漂亮,你喜歡嗎?”鄒宜很快地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我記得你喜歡紫色。”
鄒宜忽然抬頭看他,笑了起來:“你不喜歡藍色嗎?”
“藍色是憂鬱的,就像多瑙河。”
聽說,泠淑在匈牙利生活過,那時,米嘉濼也在那兒,他們之間是不是有著別人不能觸碰的記憶?
鄒宜垂下頭望著遠處的街燈,夜這麼涼,連昏黃的路燈也染上了偏冷的藍。
“你想去匈牙利旅行嗎?我正好有些事要辦,我們可以過去待幾天。”走在後麵的米嘉濼忽然道。
鄒宜吃驚地轉身看他,昏暗的光線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下意識地點頭,繼而她又疑惑問他是不是在開玩笑:“真的嗎?”
“真的。”
也就幾天的行程,鄒宜恨不得把想到的物件都塞進行李箱,多寧坐在一旁說:“敢情你們是私奔啊。”
“不,是旅行,過幾天就回來。”
“我打聽到泠淑的事,你想知道嗎?”
鄒宜遲疑了一下,說:“我不該自尋煩惱,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在乎他,我——”
“不管你怎麼否認,你都藏不住你在乎他多過自己。”
鄒宜沉默,多寧放輕聲音說:“你在乎他說明你愛他啊,這沒什麼不好,很多人結婚前都不怎麼相愛,結婚後就更像躺進墳墓裏一樣。”
滿滿一大包化妝品,用一個月都不成問題,她想也不想直接扔進行李箱,多寧接著說:“現在還能單純地愛一個人多奢侈啊。”說完,便住口不說了。
布達與佩斯原本是兄弟,以多瑙河為界,西岸的布達盛產美酒,東岸的佩斯飄滿咖啡香,咖啡與美酒後來成了匈牙利的首府布達佩斯。
清晨、夜晚,鄒宜沿著藍色多瑙河跑步,深藍色的波光在鏈子橋下一閃一滅。
她以前並不知道,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裏孤獨會翩然而至。米嘉濼白天有很多事要忙,一個星期的行程,變成了半個月,她用光了一年的休假。多寧一次次在線上問她事情的進展,說:“怎麼說你們也能增進對彼此的了解,兩個人是不是合適,從旅行時的相處就能看出來。”
“我們每天都在一起,可好像離得更遠了。”
米嘉濼很早就要出門,鄒宜準備完早餐去跑步,回來的路上買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以往這麼多年,她從不去健身房,她對著視頻教程練瑜伽,也僅僅堅持了兩次。如果沒有這雙被她順手塞進行李箱的跑步鞋,她也許隻能在城市裏閑逛發呆。出發時的高興勁兒到她下飛機時就平靜了,米嘉濼的電話不斷,隨時在查看郵件。他們交往之初,他就直言不諱地告訴她說:“我經常要出差,可能沒什麼時間陪你。但是,我會盡量帶上你。”
他確實是說到做到了,然而,他們卻繼續生活在兩種時差之下。
米嘉濼早上出門時說不用等他一起吃飯,白天無法陪她逛的布達佩斯,每次晚歸,他會買一大束鮮花,有時是包裝精美的紀念品。
傍晚時分,遊完城堡山上的漁夫堡,她找了風景不錯的餐廳吃飯,周圍很多都是來旅行的遊人,一對年輕的情侶請她幫忙拍照,發覺他們來自同一個城市後,女孩笑著說:“我以前一個人去京都旅行,感覺很不一樣。這裏比較有滄桑感,很容易讓人憂鬱。”
女孩的男友默默地看著她,取笑她說:“所以你剛才看到那些鐵鞋就那麼憂傷?”
鄒宜不知他們談論的鐵鞋是什麼,也許隻有情侶間才能懂。
晚些時候她接到多寧的電話,旅行途中,男友向她求婚了,多寧高興得語無倫次,恨不得立刻將鄒宜拽回來,她又說:“你知道嗎,我打聽到一件事,泠淑以前在布達佩斯有個男友,在她空間裏有很多兩人的照片。她人長得很漂亮,又認識了個條件不錯的男友後,還沒畢業就去了匈牙利,每天秀她今天喝什麼葡萄酒,明天在哪家咖啡店裏臭美,是個話題女王啊。還有,據說泠淑現在也在匈牙利,我也是聽說的,不一定是真的啊。”
去過幾次的那家咖啡店,今天的咖啡喝起來格外苦澀。
米嘉濼回來時,鄒宜裝睡聽著他的動靜,他在筆記本前坐了半個小時後去洗澡,鄒宜掙紮了幾分鍾,悄悄起身去看他的屏幕。
“謝謝你的晚餐,早些休息。”
用戶名有個“淑”字,鄒宜點進主頁一看,是泠淑沒錯。她發了一張今晚用餐的照片,化了淡妝的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隻是這張還很年輕的臉上竟有種難掩的滄桑。鄒宜不認識她,從未在任何情況下見過她,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看到“情敵”的真麵目後,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把對話框隨手關了,準備繼續去裝睡。這時,對話框又彈出來,泠淑打出:我對布達佩斯的記憶隻剩下你,其他的都毫無意義,如果不是你,我真不願意再回來,那時能遇見你真好。你今天也說很少回想過往,我是不敢去想。藍色太憂鬱了,你以前很喜歡。
鄒宜聽到浴室的聲音,手顫抖地關了對話框,踮著腳躺回去。米嘉濼出來看了眼屏幕,隨手合上。他躺下在她身旁前,親了下她的頭發。
也不知過了多久,鄒宜感覺窗簾外漸漸明亮了,她四肢發麻,一點睡意也沒有。米嘉濼起來後,出去買了熱烘烘的麵包,咖啡的醇香飄滿了房間。
鄒宜幹脆起床,看到多寧的一條留言,大概快嫁人的準新娘會格外著急身邊單身的閨蜜,她說:米嘉濼在布達佩斯念的大學,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她拿起還熱的麵包狠狠咬了一口,拿起電話就打給多寧,說:“我自己在大學裏念書念得亂七八糟,我怎麼好意思問他在哪上學,還布達佩斯呢!”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能不問?!”
“你要我怎麼問啊?喂,小子,你過來,你老實說有沒有跟人藕斷絲連,異國情調很浪漫是吧,現在是回來重溫舊夢是吧——我是要這麼問?”
多寧沒回答,她還想繼續,手機卻沒電了。從米嘉濼睡熟後她一直在刷泠淑的主頁,企圖找出他們的蛛絲馬跡。這個看起來溫柔又極有涵養功的女人,居然沒有上傳她和米嘉濼的合照,多寧明明說她很愛臭美,難道是回憶太過珍貴,要留在硬盤裏小心珍藏?
米嘉濼不在房間,一定是去了健身房。門一開,米嘉濼臉上閃過一絲遲疑,問:“你在找我嗎?”
“我想——”鄒宜側過身,看到站在男友身後的人影,警覺地說,“你有朋友來?”
米嘉濼轉身讓過,忽然,那個在屏幕上的女子就站在鄒宜麵前,她笑容可掬,溫雅大方,說:“他常常說起你,我終於見到你了。”
泠淑是那種沒法讓人跟她當場翻臉的女子,她似乎一眼看出鄒宜的擔心。她隨意地解釋了起來:“我和米嘉濼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你能來布達佩斯真好,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米嘉濼在一旁說:“我一直想介紹你們認識,正好她來這裏。”
鄒宜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奇怪,聊了兩句後,她發覺頭發還亂糟糟的,難怪男友表情怪怪的,泠淑看向她時,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
是不是因為有泠淑在,米嘉濼才會抽出時間陪她?
其實,也不是陪她,是陪她們兩個人。
三人在冬日鉛灰色的天空下,經過滄桑古老的教堂。幾百年的時光碎影,抵不過無生命體的安然不移。
經過歌劇院時,天空下起細雨,忽見瓦茨街標識,泠淑說附近有家餐廳不錯,薄片肉卷香味從某條幽靜的巷道內飄散而出,連帶彌漫出餐廳的氛圍和情調。
三人吃了頓匈牙利餐,有撒了很多辣椒粉的土豆牛肉湯,也有好吃的野味。餐廳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餐廳人不多,服務生很優雅地在桌椅間穿梭,為他們這唯一的一桌客人服務。
不知為何,一股憂鬱傷感悄然而至,鄒宜看向泠淑,她正望著窗外細雨出神,米嘉濼沉默地喝著金色的酒。
米嘉濼出去抽煙後,她們兩人無聲地喝著葡萄酒。
鄒宜想不明白,為什麼男友會向另一個女子說起她,可她卻從未聽男友提起過泠淑的名字一次?他要是心虛,又為什麼要介紹她們認識?
“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泠淑忽然說。
“什麼?”鄒宜聽得很清楚,她確實很意外。
“我在布達佩斯的男友叫許文捷,那時我二十歲,是個傻姑娘。”泠淑笑了笑,嘴角抽動了下,“他來自一個大家庭,每個人仿佛鬧鍾上的零件,有著華麗的裝幀和複古的底蘊。他們可以不出錯地出現在每個場合裏。某天深夜,我們走在路上被攔路搶劫,他扔下錢包逃命,我不舍得交出他送給我的項鏈,被劫匪打傷在欄杆邊,因為米嘉濼恰巧經過才阻止了更糟的事發生。”
鄒宜驚訝得說不出話,隻有握著她的手腕,輕聲說:“真的很遺憾。”
“我跟他說過,應該告訴你這件事,他認為這樣不好,那些經曆需要忘記。”
“我——”
“我們去租單車吧。”
泠淑望著窗外,毛毛細雨停了,米嘉濼正在結賬。
鄒宜提議說去城市公園租單車。雨後的布達佩斯,沒有冬日的積雪,路上濕漉漉的,很適合踩著腳踏車到處轉悠。
夏季,是歐洲的旅遊旺季,熱點的旅遊城市難免人滿為患,所幸現已進入冬季,這裏雖然冷清,可在清寒與靜謐裏的布達佩斯,卻更耐人尋味。
他們租了三輛車,慢悠悠地經過一幢幢建築物,雨後的路麵較為濕滑,在某些拐角處,泠淑下來推車步行。前麵是國王大街,車輛越來越多了,米嘉濼在最前麵,騎在中間的鄒宜停下來尋找泠淑的身影。
鄒宜發覺她停在路的一旁,身前停了輛車,車上的男子似乎要說什麼,最終,他們還是像陌生人那樣把目光移開。
泠淑繼續騎車上路,看到鄒宜詢問的眼神時,她點頭表示:“是他,沒錯。”
她與鄒宜並行,說:“那次遭遇,讓我痛哭流涕,心痛到死,沒人在意我會不會在那個夜晚死去。我想到等我回家的母親、陽台上沒有澆水的盆景、想到那麼多沒去過的地方,如果我死了,我的葬禮上會不會有向日葵。要我說,沒有心靈歸屬,我寧可獨自流浪。我不會成為他或者他希望我成為的人,永無可能。”
從鏈子橋去瑪格麗特橋,佩斯多瑙河岸邊有一長排的鞋子,大約有五十多雙。
鄒宜停下車時,忽然明白這才是那對情侶口中的“鐵鞋”。
二戰時,納粹占領匈牙利,槍殺了成千上萬的無辜人,大多數是猶太人。為了節省子彈,他們將猶太人投入多瑙河中。鞋子在當時是值錢物,受害者投入河前要脫下鞋子,供納粹使用或變賣。
看到一家三口的鞋,鄒宜不忍地轉過臉,眼睛酸痛得睜不開,在她身後的米嘉濼告訴她說,十幾年前他的父親將湊來的上百萬孤注一擲地投入股市,賠得血本無歸,他父親消失了幾天後被發現跳河自殺,屍體已腐爛。他母親跪著求上門的債主們,商定還款時間為十年。他本是滿懷希望的留學生,卻不得不輟學白手起家。十幾年來,或許是對生活的艱辛體會得太深,米嘉濼極少表露他內心的情緒,隻有和泠淑在一起時,才會提起那段共同的慘痛過去。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些事……”米嘉濼低聲說。
“我明白,真的明白。”鄒宜笑著抬起臉,才發覺眼淚掉在手背上,不遠處的泠淑在按快門。
廈門細細品,慢慢愛
青蔭住在廈門單身公寓裏的那段日子,被她稱為“靜心修身”的假期。現在,她又回到了工作了多年的城市繼續打拚。活每到一個轉折口都會需要一個假期,既能緩衝快節奏的工作,也調整身心。她還是做同樣的工作,精疲力竭的白天結束了,還有成堆的工作需要她晚上加班。城市的夜晚那麼美,她隻有加完班坐在車上時才得以一見。
她不是兩年前的自己,身心俱疲卻不知為了什麼,除了做完一個又一個項目,她對一切感到厭倦。
咖啡已喝過半,時間差不多了,青蔭緊張地望了望門口來去匆匆的行人,也許她等待已久的人,隨時會在下一刻走進來,也許不會出現……
兩年前。
青蔭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便知道是有新房客入住。
她搬來廈門後,深居簡出。她和朋友開了個服裝網店,朋友負責運營,她負責設計。
青蔭推門看,聽見有個女子的聲音叫了聲“複齊”,男子應聲,目光與恰好回頭的青蔭交錯,她立刻退回門內。
她每天在過道上和他們擦肩而過,她的前男友或許就像他們那樣生活得很開心,早就忘了她。
時間是溫柔殺手,再相愛的兩個人,也難逃感情的灰飛煙滅。她聽到隔壁不斷傳來的爭吵聲,女人走的時候摔碎了所有的杯盤,那隻印著兩人頭像的馬克杯在“嘩啷”一聲之後歸於塵土。
複齊跑出去追,午夜的大街上,通往絕寂的十字路口上,他又得重新抉擇了。
青蔭覺得自己的高跟鞋聲音刺耳,踩碎了深夜的寂靜。
他扔了所有的衣服,零零散散全是女裝,有一件還是青蔭店裏的。他出走的女友和青蔭閑聊時曾說:“我不喜歡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一點都不。”這一點上,與青蔭的前任還真像。
再強勢的人也挽留不住喜歡的人,青蔭有些感慨,走近幾步想安慰他,但他很可能不想被打擾,尤其是被沒正眼瞧過彼此的鄰居打擾。
複齊扔完最後一件衣物,轉向她說:“這件是你設計的?”
她一怔,問:“你怎麼知道?”
“比你畫在設計圖上的還難看。”
見他的鬼!
“穿上我設計的衣服的女人,才不會跟你!”她罵完就跑。
周末聚在咖啡館裏上網發呆的情侶居多,占著小桌子在加班的人也不少,前後兩個人來問青蔭能否拚桌,她笑著拒絕了,她等的人還沒趕到,她沒有失去信心,不管還得等多久……
廈門,清晨。青蔭擰開床頭燈,櫃上是翻了一半的設計書,湖水綠的窗簾總是拉上,有時陽光能淡淡的照進來,照在臉上。
她起身換下睡衣。今天她要去鼓浪嶼寫生。每個周末她去島上找設計靈感,那有川流不息的遊人,和令人饞涎欲滴的海鮮以及各種小吃,她能在小吃街吃一個下午。
“當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就是墮落的開始。”
青蔭聽到身後一個耳熟的聲音,她回頭瞅了眼,看到複齊似笑非笑地也在看她。
難怪他女友會連夜從他身邊跑了,正常人都會這麼做。她不甘示弱地回以冷笑,轉身去買手撕雞。兩旁等燒烤的隊伍把店門擋得密不透風,幾個遊人踮起腳把食物遞來送去。青蔭的個子不夠高,擠在人群中進退兩難。
複齊的身高在人群裏顯得格外醒目,他衝著青蔭揮手。與他同行的還有幾個朋友,其中一個女孩看了眼青蔭,擠到複齊的身邊。
青蔭忍不住想,男人對待感情既現實又輕率。
“你去哪兒,我們待會兒不是要去海邊嗎?”複齊的同伴見他不回話,嚷嚷著問。
青蔭回頭看了一眼,這家夥被女友甩了卻依然很滋潤,果然男人都一個樣。她還記恨複齊說她的設計難看,這人不僅膚淺,還是花心蘿卜,鬼知道他是因為什麼把女友氣跑了。
“嗨,上次的事……”複齊走近幾步,對青蔭說,“我一時口不擇言,你別在意。”
“怎麼會呢,聽過你評價的人都心碎死了,哪裏還有時間在意啊。”青蔭似笑非笑,沒有停下腳步。
“你們女人——”
“你們男人!”
周圍聽見他們爭執的人在起哄,青蔭的臉唰地紅了,複齊事不關己地點頭,剛才在他身旁的女孩過來抓牢複齊的一條臂膀,好像青蔭隨時能把他劫持了似的。
到家後,青蔭狠狠地將手撕雞扔進垃圾桶裏,可惜,她一路上把手撕雞捏在手裏,手上沾滿了調料。晚飯泡湯了,胃口也沒了,朋友又來催修改的圖紙,她感覺一群野牛從自己腦袋上踩過,剩下的全是亂七八糟的恨。
拉上窗簾,她坐在書桌前修改圖紙,隔壁正在開派對。
咖啡已涼,青蔭畫完了幾張設計草圖,周圍的人換了一撥,還有約會的年輕人正趕赴下一站。
那時,他們也曾常常坐在咖啡館裏,一坐一下午。他會對她的設計圖指手畫腳,兩個人一起打鬧,不覺時間飛逝。她隻不過等了一個多小時,卻這麼漫長……
夜裏,青蔭穿上高跟鞋去散步,街上行人很少,她常這麼散步。
身後響起另一個腳步聲時,她嚇了一跳,差點脫下高跟鞋就跑,那人道:“嗨,是我。”
複齊笑得像是在看一幕情景喜劇,他家裏在開派對,一大群男人擠在一起又是喝酒又是看比賽,他說:“你可以一起來玩,反正你也……沒什麼事。”
“不,我在等朋友。”青蔭眨著眼睛說,“男朋友。”
他聳聳肩,做了個可惜的表情,沒走兩步,又回頭道:“你是因為實在膽太小,還是對每個人都充滿戒心?”
青蔭狐疑地瞅他一眼,說:“看臉決定。”
複齊笑了起來,對她招手。他靠近一步,青蔭便後退一步,始終與他保持著距離。
“還有很多女孩子在,嗯?”他說。
青蔭猶豫不決,他一手按在心口:“我發誓,是友好的邀請。”
派對中有幾張臉她之前見過,複齊的新女友也在,她剛大學畢業,叫妍淩,長得眉目清秀,眼神精明聰慧。她見青蔭和複齊一起進來,主動上前熱絡地和青蔭打招呼,還一邊輕輕拽了拽複齊的手,問:“我們明天去白城海灘嗎?”
青蔭與前男友來廈門旅行時,一路從白城海灘走到胡裏山炮台看表演,白天玩得再累,晚上也要到鼓浪嶼去吃海鮮,再找個環境優美的咖啡館擺造型玩自拍。
青蔭有些後悔來派對,複齊的朋友們對她並無好感,客氣地打完招呼就轉頭聊他們的事,她拿著飲料向他們微微一笑。正走向青蔭的複齊被幾個女孩纏著問東問西,他看向她時,妍淩在和她說話。
喝完飲料,青蔭便告辭了,妍淩笑著勾著她胳膊說:“怎麼不再玩會兒,這會兒還早。”
十二點早就過了,她腳上的高跟鞋快要了她的命。
“明天見。”她說。
妍淩回以甜蜜的微笑,說:“別遲到噢。”
今天是周末啊,路上當然會堵車,他一定是堵在哪條路上了,手機又沒電了。青蔭想到自己也經常如此,對他,她得更有信心才是。冷了的咖啡換成熱巧克力,她喜歡秋天,涼爽,有些幹燥,天空藍得很清澈,就像她在廈門的悠長假期……
細雨如絲,輕寒襲來。青蔭圍著紗巾在咖啡店等朋友,一眼望去窗外,看著打傘而過的行人。
雨絲似斷非斷,這種天氣她最喜歡喝上一杯熱巧克力。巧克力濃醇的香甜,像她現在的心情。
合作開店的朋友要結婚了,把手上的事務轉交新合作夥伴,店鋪的定製衣生意漸漸上了軌道,她從沒這麼信心十足過。當初在設計公司,她就受不了創意隨時被篡改,有成果還要歸別人,拚命加班的結果就是男友發了條消息給她,告訴她:“我們各忙各的工作吧。”
委婉地,他們分了手。她知道,當她如火燒眉毛般忙著工作時,男友有了一個溫柔、隨時等著他的女孩。他說:“要怎麼罵隨你,結果就是這樣。”那天,青蔭剛跟公司辭職,她想告訴他,以後她不會整天忙得昏天黑地,對他亂發脾氣了。聽到這個消息,她點點頭。比背叛、劈腿更可怕的是,感情早就變了味,她卻從不願承認他們早已不再相愛。
“我不是傷心,不是怨恨……我和他在一起多年,卻還是那麼遙遠,可我們各忙各的,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件事。嫉妒是有的,因為我看得出,他找到了對的人,可我沒有,我也不再知道什麼是對的。”青蔭說。
白城海灘,一群人在海裏戲水,驚呼、嬉笑此起彼伏。複齊靜靜地聽著,一口口喝著啤酒,喝光一罐後,他問:“這麼大區別?”
青蔭起身要走,他忽然碰了下她手腕,笑著說:“我知道你不好惹,但沒想到你這麼彪悍。”
她挑起眉毛等他說下去,他說:“我跟女朋友分手,是因為我說沒想過結婚這回事,可能也不會有這打算。”
“你有別的取向?”
複齊斜著臉瞅她,說:“不,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青蔭睃他一眼,去跟妍淩說話,他在笑,笑得特別開心。
繪本上是她塗鴉了幾筆的設計圖,新合作夥伴還沒來,朋友打電話給她說有事耽擱了,讓她再等等。
住了快半年後,她在廈門有了朋友圈,複齊偶爾會來找她,兩人住在隔壁,抬頭不見低頭見。妍淩有時也在,她總是最熱絡的那個,老遠看見青蔭便會打招呼。
青蔭有時猜複齊是否對什麼都無所謂,男人一句沒想過結婚,再好脾氣的女人也受不了,妍淩不在乎嗎?
忽然,一個身影向她走來,說:“抱歉,來遲了。”
“是你?”她驚道。
是忠於自己熟悉的生活圈小心翼翼地過,還是推翻一切地重頭再來?真到要選擇時,什麼鼓勵的話都比不上一時的衝動來得直接與決絕。青蔭當初從公司辭職白手起家,兩年後她開始經營自己的品牌,那麼,對待感情,她是否也能像對待工作那樣孤注一擲呢?感情這回事,是否也是努力就會有好的結果?她在草圖上打了個驚歎號……
車呼嘯而過,帶走了支離破碎,夕陽瑰麗斑駁,落山後,天色迷茫茫的。
假期總會結束,派對也會曲終人散。中山公園裏的老人們在散步,小孩子們瞞著父母買街邊零食,把書包扔在草地上,開始踢球。
天還未亮時分,青蔭起床去南普陀燒香,祈願。剛搬來廈門時,她每逢初一十五就會去進香。這個城市不大,一路公交車幾乎能貫穿全城。她在迷宮般的城市裏打拚那麼多年,希望的隻是有天自己能過上現在這樣的生活。
生活就是在你忙著別的計劃時發生的事。
前男友忽然成了她的新合夥人,青蔭打電話問朋友是怎麼回事,對方支吾了半天說:“他有這方麵的資源,對我們很有幫助。”
“時過境遷,但問題還是存在。”青蔭冷靜異常,說,“我們之間還有瓜葛嗎?”
他拿出一張褶皺的相片,LOMO相紙上是早幾年的他們,彼時,他們的眼神中充滿無畏。他說:”我喜歡那時的我們,當時不明白這已是幸福。我想忘掉和你一起的生活,才決定重新開始。”
“你想忘掉的不是一種生活,你也不是想要新的生活,你隻是對一切沒信心。現在,你又想回到你熟悉的過去。你看,生活不過如此,永遠不會那麼稱心。”
說完,青蔭起身走出咖啡館,卻與迎麵走來的人撞個滿懷。她抬頭一看,竟然是麵無表情的複齊。妍淩在一旁笑著說:“嗨,真巧。”她轉身跑了出去。
她的過去太早回頭,她的未來還回不了家。
水門汀的地上,樹葉沙沙地摩拳擦掌,青蔭看著樹葉無聲地下墜。廈門漸漸進入冬季了,是時候該結束這樣的生活了,無論有沒有前任的出現,她都能找到新的機會。
幾天後,她打包完箱子坐在窗台上,不時看向對麵那扇窗,一直到夜幕降臨,對麵始終沒有動靜。有妍淩這麼活潑可愛的女孩,複齊會很樂意帶她出去。
依照青蔭一貫的風格,她會不告而別。可他們一起吃過飯,還喝過酒,聊過幾句人生。她大膽地去拍複齊家門,她一掌掌使勁地拍,拍到滿手通紅,門終於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