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因為在老師們身邊還坐著幾個人,宋齊、喬苒,還有汪露露。這可怎麼辦?我實在不想過去和他們搭話,可是就我一個人在門口孤零零地站著怎麼看也不對勁吧!
我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掙紮,不遠處卻有一把小花傘出現在眼前,我仔細一看,救星來了,是小雪!
“未央,我來接你了,就知道你不敢淋雨,嘿嘿!”小雪笑著說。
“親愛的,我太愛你啦!你怎麼會有傘啊?”我激動地說。
“從我媽那兒拿的唄,快走吧!”小雪往裏麵望了一眼說。
“這……”我有點猶豫了。我走了,程楓怎麼辦啊?
“怎麼,難不成你還想大公無私地把傘貢獻給老師啊?”小雪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樣。
“哪有,嗬嗬,咱們走吧。”我尷尬地笑著說。
確實,那麼多人在就隻有一把傘,我再不走就又要被宋齊挑理了。
於是我和小雪一起躲進傘裏,傘外的大雨依舊勢頭不減,回到教學樓的時候我們的褲腳和鞋子都已經濕透了。我坐在椅子上用紙巾擦拭著衣袖,可是心裏始終還是惦記著程楓,不知道他回來了沒有。
於是我又站起身,拿起了那把傘對小雪說:“我有東西忘在小禮堂了,這就去拿回來。”
沒等小雪回應,我已經走出了教室,然後順著樓梯來到了教師辦公室,既然不能隻帶走程楓,那就多借幾把傘把他們都接回來算了。
可是一問裏麵的老師才知道,周博通剛剛匆匆忙忙地借了幾把傘已經送過去了。
啊,博通哥果然是講義氣的好同誌啊,自己冒著大雨跑回來還想著拿傘去接老師們。雖然多此一舉了,可是我覺得這樣也不錯,畢竟我拿傘去接他們隻會更麻煩。
正要上樓的時候,我卻無意間瞥到了楊逸的身影。
我的身體不自覺地顫了一下,有種想要走上前去假裝隨意地打個招呼的衝動,可是又怕他不領情繼續跟我玩冷戰,糾結中竟然已經不知不覺地跟在他身後一步步地上樓了,可是我始終沒攢夠那股勇氣追上他,隻得繼續默默地跟著。
我們之間大概保持了不到兩米的距離,卻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逾越的長度。
這可怎麼辦,被他發現了是不是把我當成跟蹤狂了?算了,還是再等等吧,等什麼時候攢夠了力氣再去找他搭話,那樣就算是再吵架也不怕了。
我下定決心在前麵的一層樓梯口那裏偷偷拐彎,可是就在準備拐彎的前一刻,楊逸突然轉了過來,直視著我。
我瞬間呆住,倒抽了一口涼氣,果然又被他發現了,這家夥背後也長了眼睛嗎?
“你怎麼回事,跟蹤狂嗎?”楊逸冷冷地說。
果然,就知道會被他這樣說。
“怎麼了?我好好走我的路,誰跟蹤你了!”我死也不要承認。
“那你一個人來六樓幹什麼?”楊逸問道。
啊?六樓?我看了看周圍才發現,我居然不知不覺地跟著楊逸一直從二樓走上了六樓!可是我們班的教室在五樓啊。六樓基本上沒有班級教室,隻是一些器材室和實驗室,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比較荒蕪。
“我沒事上來逛逛不行啊!那你來六樓幹什麼?”我爭辯著。
“唉……”楊逸歎了口氣。
我繼續怒目瞪著他,可是心裏還是稍稍有些安慰的,起碼他主動和我說話了,看來情況沒有那麼糟。
“噓!有人來了!”楊逸忽然小聲地說,隨即一把拉過我躲在了樓梯側麵的小角落。
他怎麼和洛英奇一樣,都習慣偷偷摸摸的呢?
上來的是幾個到器材室拿東西的學生,楊逸看著他們走下了樓梯,便拉著我走出來說:“跟我上來吧!”
我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已經被楊逸拉著走上了六樓的最後半截樓梯,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大鐵門。楊逸推了一下,那門居然是開著的。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有這樣一條可以通到教學樓頂的路。我被楊逸拉到門裏,一片開闊的平台出現在眼前。瓢潑大雨依舊在繼續,楊逸關上門,我們兩個就站在門口延伸出來的屋簷下。
“原來學校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啊!”我感慨著。
“這是我發現的,心煩的時候我就會來這站一會兒。”楊逸望著茫茫一片的雨水說。
果然,楊逸的心裏有很大一片我不了解的神秘領域。
“難道昨晚你也是一個人在這兒發呆嗎?”我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楊逸看了看我,然後沉默了。我說錯話了嗎?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現在就說吧!”楊逸安靜了一會兒開口道。
“啊,這個……”我糾結著,還沒想好要跟他說什麼好。
“那個,昨天對不起了,我不了解情況就亂攪和,還那樣苛責你,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了。”我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聽的話,隻好直接用最簡單最直白的語言來道歉。
“這麼說,你現在已經了解情況了?施茵茵都和你說了?”楊逸沒理會我誠摯的道歉,直接問道。
“沒有沒有,你都說了要她忘了,她怎麼可能告訴我呢?而且我也不想過多地涉入你們兩個的私事……”我趕忙反駁。
可是我好心虛啊,我不敢告訴他是我刻意不要從茵茵的口中聽到事實的真相。
“你都已經攪和在裏麵了,還怕什麼?你是不想從別人口中聽到,在等著我親自告訴你吧?”楊逸把臉靠得很近,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覺得胸口好悶,呼吸有點困難。我低下頭,拚命躲閃起他直接的視線。
“你要我告訴你嗎?那我現在就……”
“不用了!我不想聽!”
我打斷了楊逸到了嘴邊的話。
看著欲言又止的楊逸,我心裏真是百般滋味。
明明是我等了十年的這一刻,明明是我期待了十年的一個答案!可是現在卻是我拚命躲閃,不想再提起的話題。
造化弄人啊!
“為什麼不想聽?那你昨天下午為什麼一直在偷看我?你當著施茵茵他們的麵拉住我的手是什麼意思?”
楊逸的雙手壓在我的肩膀,把我推到了鐵門上。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激動的他,他的眼睛裏好像有兩團火焰在燒。隔在我們之間的那條界限,仿佛頃刻就要被燒斷了。
“楊逸,你冷靜點,我昨天做的都是為了你和茵茵能和好啊!你不要誤會。”我掙紮著說。
“那你告訴我,誤會出在哪兒?難道昨天你一直偷看的人不是我?”楊逸繼續盯著我問。
這是什麼意思?他難道知道了我看的是程楓?不行,我不能承認,絕對不能承認!
“哈哈,原來你是會在意這些的人啊!看你成天一副得道高僧的樣子,原來還會為這點小細節煩惱啊!”我故意笑得很大聲。
“誰說我在意了?我隻是問你做那些小動作到底是什麼意思?”楊逸立刻反駁道。
很好,要變回正常的鬥嘴了。
“沒什麼意思啊,就是想看看害茵茵那麼傷心的小氣鬼到底有沒有心虛!”我繼續鬼扯著轉移話題。
“你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楊逸將信將疑地追問。
“我還能有什麼意思?你該不會以為我喜歡你吧?”我選擇了置之死地而後生。
楊逸聽到這裏,竟然沉默了,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之後把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雙手緊緊地抓著我的雙臂。
我覺得他似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我的身上了,讓我愈加透不過氣來。
我看著雨水順著房簷連成串地往下淌,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整個空蕩蕩的樓頂,我隻聽得到水流的聲音。
隔了許久,我隱約聽到他輕輕地說:“如果真的以為了呢?”
那個聲音很低,很輕,輕到被雨聲淹沒。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說什麼?”
但我的心裏卻早已經是悲傷泛濫了。我忍不住做了一個深呼吸,肩膀微微地聳動了一下。
楊逸終於抬起頭,模模糊糊中我看到了他那雙悵然若失的雙眸,比那一日我偶然見到的罕見神情還要悲傷。
我擦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淚,笑著說:“嗬嗬,這雨太大了,都飛到我眼睛裏去了。”
“傻瓜!”楊逸露出一個苦笑。
然後他伸出右手放到我的臉上,輕輕地將我臉頰殘留的淚水抹去。
“未央,隻是我出手太晚了,對嗎?”楊逸忽然問道。
我瞬間呆住,果然還是被他知道了!
36.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人生還會有這樣的一個時刻,站在我眼前的楊逸,我認識了二十年的青梅竹馬,第一次在我麵前卸下了他厚厚的偽裝。
其實一直以來在我和楊逸的交往過程中,我始終是占下風的那個。雖然每次鬥嘴最後我都會用胡攪蠻纏的小把戲耍賴取勝,可是我心裏還是明白的,他是故意讓著我的。因此我總是覺得有點不甘心,我無法接受這種不平等的感覺,他總是可以那麼輕易地看穿我的想法,然後一針見血地拋出諷刺的話語讓我措手不及。可是我,卻從來沒有機會窺探過他的內心。這個人心裏的那扇大門永遠都關得嚴嚴實實的,我永遠都沒辦法猜透,所以覺得自己異常笨拙。
可是現在,楊逸拉著我輕而易舉地推開了那扇我從未見過的大鐵門。他的秘密花園第一次在我的眼前如此豁然開朗。可是,我卻沒有機會邂逅那個桃花源,隻因為,如今這裏已經隻剩下一個被暴風雨包圍的狹小屋簷了。
於是,此刻的我看到了一顆疲憊的心髒沉重而緩慢地跳動著,每一次搏動,血液湧入全身的那一刹,都是和著呼吸頻率的痛。
“隻是我出手太晚了,對嗎?”楊逸的問題讓我不知所措。
我該怎麼回答呢?十年前的楊逸確實是晚了,我始終不能確定他那副老成穩重的外表下隱藏的到底是對我的不屑一顧,還是說不出口的深深情愫。但是我又沒有勇氣主動開口去問,生怕自己這份反複斟酌的糾結情感,一旦說出口就會被他貶得一文不值。所以我寧可讓這份感情蹉跎了十年,最後隻留下了一聲帶著些許恨意的歎息。
可是現在,我真的說不清楚,這又一次的錯過,到底是錯在對這份感情早已經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我,還是對這份感情保持著驕傲態度的他?
是不是每一份感情都一定有一個保質期限?
“嗬嗬,你胡說什麼呢?你不是說自己是梁山好漢,該出手時就出手嗎?等著吧,肯定有你大顯身手的時候。”我裝糊塗。
我在心裏已經開始為楊逸的未來默默祝福起來,雖然大學二年級之後我對於楊逸的感情生活一無所知,但我始終相信著,未來的他肯定會找到或者已經找到了一個可以值得他及時出手的好女孩。
“是嗎?你說得對啊,還沒到我真正出手的時候。你相信嗎?笑到最後的那個人肯定是我。”楊逸盯著我回答。
模模糊糊中我感覺到他應該是曲解了我的意思了,又或者他是故意曲解的?
看著楊逸原本淒涼沮喪的眼神漸漸地又充滿了生機與鬥誌,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無奈。
我不再說話,隻是把目光放到遠遠的天邊,大雨終於變弱了,原本陰霾的天空在最遠的那一邊漸漸出現了一道裂縫,夕陽那並不刺眼的暗紅色光線透了過來,我卻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雙眼。
楊逸一把抓起我揉眼睛的手,緊緊地握住,冰涼的體溫透過他的手心傳了過來。
我沒有再掙紮,任由他握著我的手,也沒有再說話。
他轉過身來,和我一起肩並肩,背靠著那扇大鐵門,我們手拉著手,一起安靜地看著天空。
這一刻,我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原來我們兩個也可以這樣平和地相處。
周圍的雨聲越來越弱,終於隻剩下房簷上殘留的水滴滴落的聲音。
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夕陽帶著溫暖的光暈漸漸從散開的烏雲裏破殼而出,天地間重獲光明,一片祥和,地麵上有淡淡的水汽混雜著草木芳香的味道。可是夕陽依舊是夕陽,沒過多久,還是逃不開地球自轉的命運,於是剛剛穿透烏雲的那束珍貴的光又一點點地被黑暗吞噬。
我們一起安靜地看著,手仍舊拉著手,夕陽將它最後的那一絲餘暉耗盡,然後,黑夜降臨。
楊逸終於鬆開了我的手,麵無表情地說:“走吧。”
我點點頭。然後看著楊逸打開了那扇大鐵門,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慢慢合上的那扇門。
我們一前一後地回到教室,班裏的同學大都正在埋頭苦讀,聽到我和楊逸走進教室的腳步聲,卻還是免不了用富有深意的眼神打量著我們,然後小聲地私語著。
“未央,你和楊逸到底怎麼了?”小雪早就看出了不對勁。
“沒什麼呀,剛剛我和他道歉了,算是和解了吧!”我簡單地回答著挑揀過的事實。
“真的這麼簡單嗎,為什麼我看你們倆的臉色都不大對勁兒?未央,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呢?”小雪不是那麼容易被糊弄的。
“這件事情等過一段時間我再好好跟你講清楚行嗎?現在我也有點混亂……”我隻好拖延。
“嗯,好吧。你臉色不太好,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對了,剛剛程老師有過來找你,看到你不在就讓我轉告你回來後去他辦公室一趟,好像是物理奧賽的事情。”小雪猶豫了一下,說道。
程楓找我?我的心裏瞬間有些驚喜。不過既然是叫小雪通知我的,應該是正常的比賽的事情吧。
於是我又獨自走出了教室,轉身的時候看到楊逸已經完全恢複成平日裏沉默的樣子。
嗯,就這樣吧,就這樣好了,我做了一個深呼吸。
我來到了教師辦公室門口,門是虛掩著的,但是裏麵很安靜。我禮貌性地敲了敲門,然後推開門走進去,看到程楓正微笑地等著我。
那麼溫暖的笑容,足以融化我一顆凍結的心。於是我換上了一個大笑臉走過去,才發現偌大的辦公室裏隻有程楓一個老師,這才悄悄地放鬆了許多。
“程老師好!”我做了一個敬禮的手勢。
“吃過晚飯了嗎?”程楓微笑著問。
被他這麼一問我才覺得肚子有點空,下午排練結束到剛才一直都被各種事情糾纏著,早就忘了晚飯這回事了。
“吃了。”我還是這樣回答。
“哦,吃的什麼?”程楓盯著我問。
“嗯……傾盆大雨配夕陽,嘻嘻。”我放棄抵抗,在他麵前我永遠說不了謊。
“唉,看你臉色很不好我就猜到了。你那麼早就被小雪接回去了怎麼到現在都沒吃東西?”程楓繼續問。
他這分明就是變相地在問我剛剛到底哪兒去了。
我努了努嘴,眨了眨眼睛,堅決不要上他的當。
“程老師有什麼事情叫我來找你啊?”我故意轉移話題。
“嗯,是你的準考證下來了,7月3號,下周三,還有五天時間,要好好準備啊!”程楓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我。
我接過來,心裏小小地感慨了一下,真想不到我也有參加全國決賽的一天啊!
“謝謝程老師,不過這點小事根本不用特意來找我嘛,你完全可以交給小雪讓她給我啊,或者下周一上課的時候給我就行。”我故意調皮地揭他的底。
程楓笑了,是那種略帶無奈的開懷大笑。
“其實我叫你來是跟你請假的。”程楓收起笑容說。
“啊,什麼請假啊?”我問。
“明天周六,可是上午我要陪笑笑參加他們學校的繪畫比賽,所以不能去教你籃球了。”程楓緩緩地說。
啊,原來是這樣。我的心裏感到失落了一下,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他總不能放下笑笑的繪畫比賽不去跑來見我吧!
“嗬嗬,沒問題啊!假條批準。對啦,既然是在第一小學辦的繪畫比賽,我也可以去參觀啊,我們家就在那附近,過一條馬路就行了。”我忽然異想天開地說。
但是說完我馬上後悔了,人家父女去比賽,我跑去攪和個什麼勁兒啊?
“如果你能來當然好啊!你不也是第一小學畢業的嗎?要是能幫笑笑指點一下就更好了。”程楓的爽快回答告訴我他根本沒有介意。
我心花怒放了,忙著點點頭說:“好啊,我畫畫可厲害了!”
唉,太不害臊了!自己誇自己這種事請真是……
程楓笑著,然後默默地拉起我的手:“原來這還是一雙會畫畫的巧手啊?”
瞬間我的臉頰就發燙了,隻好不知所措地傻笑著。
“其實準考證隻是借口,請假算是一半的借口,真正叫你來,隻是因為想見你而已。”程楓含情脈脈地說。
這下子我已經不是臉頰發燒這麼簡單了,整個靈魂都被體內的熱浪蒸發了。
我低下頭,極力地隱藏著自己內心的喜悅,可是嘴角還是忍不住地上揚。
這樣才對,這樣才好,這才是我真正期待的愛情啊!
37.
“這是我父親臨終前要我務必交給你的。”笑笑的語氣異常平淡,是因為悲傷過度了吧……那個信封……“未央親啟”,程老師的筆跡……啊,他為什麼會給我寫信呢?天色怎麼那麼陰沉……要下大雨了吧?心情好壓抑,好混亂……為什麼來送行的人都那麼平靜啊?程老師真的就這樣走了?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呢?啊……那輛卡車!刹車……我要踩刹車……啊!!!
從夢中驚醒的我一身冷汗。好真實的夢境,回想起來卻又覺得異常的虛幻,這是我穿越回來的幾個月裏第一次夢見未來的事情。
我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抬眼望見一輪皎潔的明月,又看看周圍被月光照亮的一切,枕頭、床,還有書桌,都還是高中時代的模樣,這真的隻是個夢而已,我沒有回到未來。
我的心情變得不安起來。關於穿越回來那一天發生的一切,我一直刻意避免自己去回憶,可是剛剛的夢境卻完全打開了我塵封的記憶。
程楓的葬禮,凝重而平靜。仿佛每個人對這位逝者的悼念與感傷,都隨著骨灰下葬的那一刻沉沉地被封入那個陶瓷瓶中。笑笑沒有哭,或許眼淚早就哭幹了吧。交給我那封信的那一刻,笑笑的眼神異常平淡,這種成熟遠遠超出了一個高中生應有的尺度。
而接到那封遺書的我,那時的心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呢?有震驚,有悲慟,可是除了這些,還有一絲難以名狀的悔恨感反複糾纏著,就像從施茵茵口中得知巧克力泡芙的秘密那一刻一樣,所有的情緒交集之後,竟然彙合成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悔恨感。
我怨恨自己的後知後覺。
一旦驚醒之後就再也睡不著了,我輾轉發側,總覺得這個夢不是一個好兆頭,天知道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迷信了。
可是穿越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個未解之謎。
還是強迫自己不要多想了,畢竟明天上午還要去見活生生的程楓,頂著兩個黑眼圈去肯定會被他發現的。
於是我閉上眼睛,卻看到了程楓帶著溫潤的笑容,有點逗趣地對我說:“怎麼變成熊貓眼了?不乖乖睡覺!”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我現在是有多花癡啊!
於是伴著這個溫暖的笑容,我又恍恍惚惚地進入了睡眠。
好黑……為什麼遺照要是黑白的呢?我討厭黑色的相框上的那朵白花……程楓還沒死呢!他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放他的遺照啊?就連遺照裏的他都是那麼英俊,那麼溫暖的笑容不應該被束縛在這個黑色的框子裏……不對,這裏不屬於程楓……程楓應該是穿著紅色T恤站在飄著丁香花瓣的小籃球場上的那個高大背影……啊……
又一次驚醒的時候我的眼角溢出了淚。這個夢真實地讓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窩在心底的隱憂。
我害怕失去程楓,我不想要他死。
但是老天會讓我就這樣一直活在過去,一步步地改變曆史嗎?
我不敢再睡過去,因為不想再一次從噩夢裏驚醒。隻好一直看著窗外,直到天色微蒙。眼睜睜地看著太陽漸漸地升起,我深吸了一口氣,新的一天到了。
我洗了一把臉,對著鏡子看著自己年輕的容顏,一夜的淺眠並沒有那麼明顯的烙印,隻是出現了兩個淺淺的黑眼圈而已。這和十年後每次熬夜後都眼眶深陷皮膚暗沉的樣子比起來,實在是算不上什麼。
年輕就是不一樣。
我挑了一條簡單的棉布裙子穿上,心裏美滋滋地等著程楓見到我之後的讚揚。
來到第一小學的時候,操場地上鋪滿了一張張大大小小的白紙,小孩子們有的拎著小水桶和畫筆,有的蹲在畫紙邊上往調色盤裏倒顏料,每個童年都有一個迫不及待地想要在白紙上塗繪的彩色的夢。
我在人群中找到程楓和笑笑,熱情和他們打招呼,可是程楓卻沒有誇獎我的裙子。我忘了,今天他是個父親。我打量著他們父女倆,程楓穿了一件短袖的紅色格子襯衫,裏麵是一件白色的T恤,而笑笑則穿了一件連身的牛仔褲。好和諧的畫麵。
“笑笑,今天想要畫什麼啊?”我看著正在用鉛筆在白紙上打草稿的笑笑問道。
“我要畫郊遊,有我和爸爸媽媽,還有花和草、蜜蜂和蝴蝶。”笑笑抬起頭對我說。
啊,我忽然覺得自己來得實在不合適。
我有點不知所措地說:“嗬嗬,是嗎?你們一家三口經常出去郊遊嗎?”
“嗯,不是的,就是因為沒有去過,所以才想畫出來,然後給媽媽看。”笑笑有點小失落地說。
我剛剛那個問話真是太沒水平了,笑笑的媽媽這麼多年一直在外地,怎麼可能有空陪她去郊遊呢?
“嗬嗬,笑笑,夏未央姐姐很會畫畫的,你那裏不會畫就問她吧,爸爸特意找她來幫你的!”程楓及時地化解了我的尷尬。
“太好啦!姐姐,你教我花蝴蝶吧,我畫的蝴蝶總是不好看,你看!”笑笑指著白紙上的鉛筆草稿對我說。
“哈哈,笑笑啊,你這個蝴蝶畫得太圓太胖啦!蝴蝶的翅膀要這樣畫才行。”我拿起一支筆在草稿上修改起來。
“哇,姐姐好厲害!蝴蝶好漂亮啊!”笑笑開心地說。
比賽正式開始了,我和程楓尷尬地一起退到了家長區,看著周圍滿滿的學生家長,我一個高中生站在這真的覺得有點不自在。
“昨天沒睡好嗎?”身邊的程楓忽然低聲問道。
“啊,你怎麼知道?”我有點局促地問道。
“你的眼睛,今天很沒有精神,睡太晚了嗎?”程楓轉過頭看著我說。
不是睡得太晚,是醒得太早了。我又想起昨晚那兩個驚心動魄的噩夢。
“嗬嗬,沒有啊!可能是昨晚看小說看多了,嘿嘿!”我低下頭。
程楓沒有再繼續追問,我們就安靜地肩並肩站在家長區裏,看著前麵的笑笑用各種顏料把那張白紙塗滿了色彩。
那是一幅很美麗的畫,充滿了童真。一個穿著黑西服的男人和一個穿著藍色連衣裙的女人拉著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站在草地上,每個人都掛著一個大笑臉。天空是純淨的藍,綠綠的草地上有各種顏色的大大小小的花朵。一隻體積和小鳥差不多大的蜜蜂在一朵大紅花上采蜜,另一邊是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
這就是笑笑的夢。
可惜等到最後都沒實現。
那幅畫完成的時候,程楓拿出相機,記錄下了這張色彩斑斕的畫作。最後笑笑的畫得了三等獎,我們高興地走過去恭喜她。
“來,我們一起合照一張吧!”程楓笑著說。
於是我們找來了一個外人幫忙,我們三個一起數著:“1,2,3,茄子!”
這樣很好,雖然我也是一個外人。
走出校園的時候,笑笑依舊沉浸在喜悅中:“要是媽媽能看到這張畫就好了!”
“笑笑,你可以讓爸爸把照片寄給你媽媽啊,這樣她就能看到了。”我笑著提議。
“太好啦!就這樣吧!”笑笑拍手說。
“我的鉛筆落在那兒了,爸爸,你快去幫我拿回來!”笑笑摸摸書包,忽然說。
“唉,總是這樣丟三落四的!你們在門口等著,我這就回去拿。”程楓說著,便跑回了操場。
“姐姐,你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等媽媽回來我要她也給我買一條。”笑笑對我眨著眼睛說。
“哈哈,為什麼不讓你爸爸給你買啊?”我問。
“爸爸買的都不好看!還是媽媽會買,媽媽,媽媽……”
笑笑忽然盯著我身後,丟了魂一樣地喊著“媽媽,媽媽……”
“笑笑,怎麼了?”我不解地問。
可是我的問題剛出口,笑笑已經向我身後飛奔了過去。我轉過身,卻完全搞不清楚她到底看到的是哪個人。
隻見笑笑完全失控地跑向馬路中間,而她迎麵疾馳而來的,是一輛大卡車。
“笑笑!危險!”我一麵大喊著,一麵衝了過去。
哢!抱住笑笑的那一刹,我聽到了一聲急刹車的摩擦聲,可我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
今天果然是厄運當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