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親愛的大象(1 / 2)

我的同事辣媽女士,名不虛傳,是一位很辣的女人。我們倆常在一起長籲短歎,因為我倆都有一幅大屁股。她的感歎毫無道理,因為她生了一個足斤足兩的女兒,這好比博士禿頂,直可理直氣壯,而我一個無房無車無後的敗家子,居然也敢禿頂—我總不能安慰自己說遊手好閑也頗費心神吧。

大屁股當然不是本文的主題,但大屁股確是我倆唯一的共同點。辣媽女士之辣,渾然天成,事實上她非常羞澀,跟她去購物,領子稍微低一點,她就嗷嗷叫,握著胸口不讓我看。而我是非又大又深的V 領不能解氣,耳東陳有次實在看不過眼,瞥我一眼說:這位大嬸,您的領子開到肚臍上去了。和辣媽購物,樂趣多多,第一是因為她羞澀,穿了新裝,不大肯出試衣間,要麼把我拽進去,在狹窄的試衣間裏擠擠挨挨,評頭品足,活像一對同性戀,要麼是剛穿了半截子,就嗷一聲脫了,說太嚇人了。樂趣之二,是因為她出手頗狠。我雖然是窮人,但窮得很天真,看見她下手買近千元的鞋子,我也樂得吱吱叫。

辣媽女士另一個特征,是她不能一個人吃飯。這一點很妙。我很難理解這一點,因為我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有伴兒很好,但若不是舒心的人,或者喜歡的人,我是寧可一直獨來獨往下去的。有時她的課在上下午,必須在學校吃頓中午飯。她的解決方法有二:一,拉我去;二,吃方便麵。一個不能獨自吃飯的女人,很容易得到男人的嗬護,從而獲得浪漫,而我想不出有什麼事,是我自己不能做的—生孩子算一件,但生孩子於我,即便是兩個人,也很難做到。

兩個已婚女人,必然親近些,兩個年紀相仿的已婚女人,簡直就是一個柵欄裏的母雞。我們必然聊天,聊天的內容必然是丈夫,而聊到丈夫,她必然無比悵然地說:結婚了,真的就不再浪漫了啊!

辣媽是個喜歡看韓劇的女人,喜歡韓劇裏所有浪漫、深情、至死不渝、膩歪死人的小眼睛麵瓜男。她喜歡皮草,含羞,非常正直,丈夫是她青梅竹馬的男友。我非常愛她。她那麼悵然,我也不免禮貌性地想悵然一下,但提了半天氣,發現那聲歎息怎麼也吐不出來。

我並不悵然,因為婚前婚後待遇差不多。這並不是說,待遇向來很好,而是說,我的待遇一直很爛。

我得到耳東陳的第一件禮物,是一隻玩具狗。這隻狗共計人民幣28 元。現在躺在我蘭州無人居住的家裏。我一輩子都不是那種甜絲絲的小女生—撇個內八字,乖嘟嘟地一手牽著男友的手,一手抱一個毛絨玩具,假裝可愛地走在大街上。從小到大,我連一件粉紅色的衣服都沒有,拎著那隻玩具狗走在街上,像是拎著一個炸彈,別提多尷尬了。

第二件禮物,是一對音箱,陳先生自告奮勇地幫我修音箱,把它們徹底修啞巴了。那時我們的關係已經非常穩定了。有一天我們去買音箱,我清楚記得是300 元。我堅持要自己掏錢,他不肯,爭執了一會兒,我說那我就掏150 元,他更氣了,於是兩人在蘭大門口慪氣。我那時很天真,超過50 元的禮物,都覺得不能收。陳先生為什麼慪氣我至今不解,也沒問過。

他曾想送我一條裙子。該裙子從上到下,由白色漸變成深綠色,我那時剛染了棕色的頭發,如果穿上那條裙子,剛好是一棵茁壯的戴眼鏡的大蔥。

他也送花,還認真修剪了刺,結果送來的花,不是玫瑰,而是月季,而這些月季的花心裏,噴了非常假的劣質香精,他剪刺的時候,把葉子全都剪掉了。所以我的房間裏,隔很久就會出現一把冒著刺鼻怪氣的禿杆子假玫瑰。我的舍友因此還患了一陣子過敏性鼻炎。

今年看到霹靂五號《W a l l e 》裏一個鏡頭, 是W a l l e 帶E v a 回自己的小屋,又喜歡又激動又緊張,一下塞給她一個燈泡, 一下又塞給她一個魔方, 高興得手足無措, 把自己撿到的破爛小玩意兒一股腦地都塞給E v a— 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好小夥耳東陳。

我們當然也送珠寶,第一個是一隻白金的指環,老鳳祥的,打折後1 2 0 多塊。這個戒指我非常愛,結婚後卻丟了,我心疼得要死。接下來就是結婚鑽戒,打折後一口價5 5 0 元,這我都嫌貴了,我曾建議去地攤上買1 0 元的假貨,回去糊弄老人家高興就完了,他怎麼也不肯。我無所謂得很,因為除了第一隻戒指,我確實不喜歡任何珠寶首飾。那時候我們非常窮。我辭掉了工作,雙方父母都周濟不了,不算吃住,單學費一年就1 萬2,兩個人吃喝住行都靠他很少的工資,那時幾乎是連一千塊都要跟人借。後來他漲工資了, 我也找到點外快可以賺, 才寬裕了點, 但仍舊很緊張。

這麼寫著的時候,突然覺得,那時候可真窮啊。可現在想想,那時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光。兩個人都在讀研究生,心裏純潔幹淨,不憂愁現在, 也不懼怕將來。他時常騎著他的破車, 把我從交大送回外院, 然後再自己騎回去。春天的時候, 一起在交大看櫻花, 看女生。那時候不覺得自己窮, 也不苦惱, 隻覺得傻乎乎的勁頭很足, 吵架, 和好, 哭, 賺錢, 偶爾下館子, 去什麼地方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