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的媽媽,而且很確定。於是我跟著她走,她進哪個門,我進哪個門,
她上幾樓我上幾樓,果不其然,很順利找到她家了。
那女人正是小奕的媽媽。打開門時逆著光,長相一團模糊,隻有瘦小的身形讓人印象深刻。她很客氣地讓我進門,輕聲從床上叫起小奕,就消失在廚房裏。小奕的扮相嚇我一跳,六月天穿著小棉襖,她頭上包著厚毛巾,精神狀態倒還好。我原以為她會哭,可她沒有。她隻說進了醫院才知道自己這是小事,也許是環境汙染,食品不健康,她這種自然停止妊娠的不在少數。我說,胚胎也是優勝劣汰,在等最好的呢。於是就坐著說話,說到孕前檢查,說到早孕檢查,突然就聽見涕泣之聲,我才注意到,小奕的媽媽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一邊了。小奕沒哭,她媽媽卻哭了。
我有點不知所措,隻好勸慰老人家,好在才一個多月,小奕沒遭什麼罪。老人家什麼也不說,隻一把一把地抹眼淚。我就也無話可說了。客套話就那麼多,說幾句就完,我就起身告辭,小奕的媽媽出門時一言不發地拉著我,往我包裏塞利樂包的牛奶,怎麼攔都攔不住。
到了七月放假,院裏開例會,小奕沒來,一打聽,說是她媽媽查出癌症,她提前回湖南老家了。我聽了有點發懵,覺得有點雲裏霧裏的。發短信問候,說是淋巴癌,正在手術。二十天過去,突然有短信來問,說阿美,你爸用什麼藥止疼?我趕忙發了一拉溜藥名過去,問情況如何了。回複很短,就一個字:疼。
小奕以前長頭發,後來我把我的理發師介紹給她,她就剪短了。
可到了十月份再見她,她頭發蓬亂,說要留起來。我問她為什麼,她沉默了一陣子,說流年不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把頭發剪了。我聽了無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轉眼到了年底,她問我教會聖誕節有節目,要不要去看看。我委婉地推卻了,她又沉默了一陣子,說其實我也可能不去了。
元旦學院出錢在城南酒店大聚餐,前一天我和小奕商量一起打車去。小奕說我不去了,我要回家。我問你媽不好嗎。她搖搖頭,說前幾天做夢,夢裏聽見客廳裏有人走動,仔細一聽,是她媽媽的腳步聲。第二天她打電話回家,她爸說,老家有個說法,說人死之前,魂兒會把生前去過的所有地方再去一次,你媽這是要走了。
寒假過得飛快,好像一場沒散的局,一晚沒醒的夢,突然就新年了,又開學了。這一天課上得磕磕絆絆,教務上平白無故多出許多雜事,在學校耗到下午才回來。背疼脖子疼,出門慢跑了一會兒。回來手機上就有未接來電。撥回去是小奕的。說了幾句,她突然說:“我媽媽死了,前天才辦完喪事。 ”她說走之前並不痛苦,臉上還帶著笑呢。她又說,老家規矩很多,折騰了很久才下葬,好在時間很合適,回來前一天全部弄完了。最後她說你明天有空沒,我到你家來做飯吃。我有點措手不及,但還是說歡迎啊,你幾點到我去接你。
掛了電話,想著冰箱裏沒菜,屋子打掃得太潦草,廚房也懶得沒擦弄,陽台晾的衣服明天肯定幹不了,鹽和米也不確定夠,有線電視欠費一直沒再續,明天人來了,幹坐在客廳裏啊。倒不是想顯擺什麼,但上門都是客,也不能太隨意顯得失禮。可四年裏我倆總接不上軌,她熱情隨便,我低溫呆板,這突如其來的造訪,在我著實是負擔。客廳一覽無餘,浴室千篇一律,廚房積重難返,隻有臥室需要藏掖。於是顛倒床鋪,突然在枕頭底下抖出一本聖經,打開來一看,還是小奕前年給我的那本,我從沒看過。第一次打開,扉頁居然夾著一個字條,小奕用工整的字寫著:
複活在我,生命也在我。
刹那之間就又恍惚起來,在這夜半的恍惚中,似乎看得見一個提著一塑料袋豆芽的女人,一個一把把抹淚的女人,一個往我包裏塞牛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