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們以為我們的世界將要坍塌的時候,門卻忽然開了。
進來的居然是蘇婉知。看到我們兩個,她明顯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馬上滿臉堆笑地給兩個已經明顯露出不爽情緒的男人發煙:“不好意思啊!周哥、雷哥,婉婉打擾你們了。不過婉婉也是沒辦法啊!這兩個小姑娘確實不能動啊!這裏麵的來頭,下次有機會婉婉再找個機會請兩位哥哥吃飯細說,給兩位哥哥賠罪,婉婉絕對不會害兩位哥哥……”
不知真的是蘇婉知的麵子大,還是蘇婉知那句“這兩個姑娘的來頭”的話起了作用,總之兩個男人收起了不厭的情緒,也換了副菩薩笑臉恭維道:“婉婉妹妹的麵子,怎麼可以不給呢?”
接著,蘇婉知朝門口喊了聲“進來”,毛子便進來了,低頭彎腰恭恭敬敬地把一遝紅票子遞到了兩個男人麵前:“兩位哥哥,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兩個男人對毛子顯然就沒對蘇婉知那麼尊敬了。他們拿過錢,其中一人還狠狠地衝毛子的腿上踹了一腳,說:“小子,下次放機靈點!”說完揚長而去。
兩個男人剛出包間,蘇婉知已經“啪”的一聲,將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了毛子臉上:“你什麼時候能不做這樣的齷齪事?”
在蘇婉知淩厲的目光的注視下,毛子猥瑣得像隻哈巴狗,連連道歉:“蘇姐,毛子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和晨曦完全傻了眼,尤其是晨曦,我不知道她心裏現在會想些什麼。自己最狼狽的時刻,居然是暴露在自己最痛恨的情敵眼裏,而且救自己的,還是這個曾經侮辱過自己、自己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女子。
後來,蘇婉知送我們出來。在KTV門口,我忍不住,終究還是小聲地說了聲:“謝謝你。”
蘇婉知挑了挑眉,輕蔑地笑了一下:“沒什麼好謝的,我隻不過看不慣這種齷齪事。幸好我正好路過開錯了包廂的們,不過要是早知道是你們兩個,我興許不會管這檔子破事。還有,不敢玩,就不要出來混。”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蘇婉知特意看了一眼晨曦。我們都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可晨曦一句話也沒說,像第一次與蘇婉知交鋒,在寢室裏被蘇婉知警告那時一樣,漲紅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也隻有像蘇婉知那樣光芒強大的女生,才可以壓倒晨曦那樣不可一世的女孩的所有虛榮和驕傲吧。
回去的路上,晨曦一直很沉默,沉默得有些可怕。那些搖曳著香樟樹細碎的小葉子的林蔭路在夜的魅影下像一隻潛伏的餓獸。我很害怕,小心地去拉晨曦的袖子,喊她:“晨曦,晨曦。”
是慌迭錯亂的聲音。
晨曦忽然停下腳步:“懷安,你我都知道的,是我害了你。”
我沉默,沒有否認。或許在我的心底,其實也已經早早認定,是晨曦害了我。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會去酒吧那種地方,就不會被校園裏漫天飛舞的“壞女孩”的謠言壓得喘不過氣來。她也就不會認識毛子,毛子也就不會請人去找許思陽的幹妹妹算賬。許思陽或許也不會離開我。
我沉默,是因為,在我的內心深處,我確實是怨著晨曦的。
可最後我還是說:“晨曦,我們回去吧!回去好好學習吧!明年就要實習了,我們會有新的開始的。”
晨曦卻忽然蹲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可是恨啊!我真的好恨啊懷安!”
整個世界,仿佛忽然就安靜下來。
〈七〉
要用什麼樣的句子,才可以形容那段兵荒馬亂的日子,還有我們倉皇無助的青春呢?
那個記憶模糊的炎熱焦躁的夏天,舊琴房裏的老舊的電風扇咿咿呀呀地唱著歌,比電風扇旋轉時發出的咿呀聲更難聽的聲音,是我的歌聲。晨曦耐心地說:“懷安,含著一根筷子在嘴巴裏再試試……嗯……對……就是這樣……很好……”
即便那時已經是暑假了,晨曦還是每天和我約好來學校的舊琴房。因為是學習,老師很爽快地便給了琴房鑰匙。
晨曦對我微笑:“懷安,我們會一起進入省歌舞團的,別忘了,我們還有夢想。”
少女穿著白裙子,在鋼琴前對我微笑,我有一瞬間的恍惚,美好的錯覺。
那樣恬靜美好的年華,仿佛一切又回到了2004年那個溫暖和煦的春天。簡陋卻充滿歡笑的舊琴房裏,兩個聲音如銀玲般笑鬧著的少女和一群朝氣蓬勃的男孩。
後來的很多個日子,我一個人走南闖北跑過很多的城市,身邊有過很多張陌生的麵孔。那些少女一個個麵孔精致,卻沒有一個是我熟悉的那個女孩。
我的舌頭再也沒有好笑地卷翹音。那個女孩告訴我,隻要堅持,奇跡就會出現。可當我終於擁有了明亮的嗓音,站在挑戰夢想的舞台上縱情高歌的時候,為什麼我卻覺得,唱出的隻有憂傷?
我努力想要去忘記。因為,要我怎麼去相信,那個持刀瘋狂刺向毛子的凶殘女孩,會是那個笑容曾經如同百合一般甜美純潔的晨曦呢?
還有你,許思陽,在那個倉促慌迭的季節裏,我忽然覺得,與夢想和晨曦比起來,你是那麼微不足道。
或許你也一直覺得,與那些滿校橫飛的流言蜚語比起來,我們之間的感情,是那麼微不足道。
我去了你的校友網主頁,你和你新女友笑容甜蜜的照片布滿了整個頁麵。妹妹頭、齊劉海,果然是我想象中的單純女孩的模樣。
你的日記裏隻有一句話:“不是每一隻候鳥都會南飛。有的候鳥,也會選擇停留,會選擇獨自麵對冷冽的寒冬,會選擇獨自等待下一場春暖花開。”
而我,顯然做不了永遠陪伴在你身邊等候春天的另一隻候鳥。我體內始終潛伏著不安分的因子,是翅膀,始終要飛向夢想的南方的翅膀。
〈八〉
後來,我為一家網絡電台做一個專訪節目,主要是為了推介我的新書《每一隻候鳥都要南飛》。
其時,我穿著優雅別致的米色抹胸長裙,慵懶地坐在演播廳奢華高貴的真皮沙發上,像一個真正的名媛淑女那樣,舉手投足間都是這些年處心積慮修養的無限風情。
思陽,你說得很對,我一直都是那麼聰明的姑娘,因為我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所以,你不會覺得,我也會像個普通女孩那樣,會孤獨、會悵惘、會偷偷落淚。
就像現在這樣,出了演播廳後,抬眼便是夏日刺眼的陽光,助理、保安忙著在我前麵推開各色媒體狗仔和激動的粉絲為我開辟道路,我的表情漠然,沒有人看到我在大大的橘色太陽鏡下一閃而過的淚光。
就像你不會知道,當我終於飛越千山萬水、重重阻礙,到達夢想的南方的時候,我並不快樂。因為,我開始懷念那些我失去的東西。
就像沒有人知道,《每一隻候鳥都要南飛》裏的女主角林微安,其實就是我。這本書裏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懷念你——許思陽。
懷念我們共同擁有過的,陽光洋溢而又支離破碎的那些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