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待四海蒼茫流年老
1
秋歌不相信愛情,準確來說,應該是不相信男人。她時常在寢室裏,蹺著個二郎腿、趿拉著夾板涼拖坐在下鋪,手指間夾著一支黃鶴樓,嘴巴裏念叨著:“ 男人隻把愛情當插曲,他們最大的樂趣,就是傷害那些把愛情當主題曲的女人!”
或者: “男人算什麼,不過一張車票。要想看到遠處的風景,女人就該不斷地更換車票!女人看《色戒》,看的是愛情;男人,看的是性愛。”
不過十八歲的小小年紀,一天到晚張口閉口男人女人的,說起話來像曆經千帆萬浪的憤世怨女一樣。
同寢室的蘇穆正沐浴在美好的愛河裏,拿男友新送的夏普手機出來炫耀:“其實我覺得還好啦,關鍵看你遇到的是什麼人啦!像我們家莫安這樣的,我嚷嚷著貴了貴了不讓買,他還是非得要買。”
秋歌便噤了聲,冷眼看其他室友羨慕地圍著蘇穆說這說那,隻是抽煙,狠狠地抽。
末了,出了寢室,狠狠地把門甩上。
那是個盛夏,驕陽如火,似要烤焦武漢的所有大街小巷。秋歌穿一條顏色豔麗的大花裹胸裙,在校內網吧門口的奶茶店裏,搖晃著高腳凳,慢悠悠地喝著一杯柚子茶。
身後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請問,你是顏秋歌嗎?”
秋歌詫異地轉過頭,發現說話的是個微胖的高個男生,穿卡賓的T恤和李維絲的褲子。秋歌審視一個男生的第一習慣就是看衣著的牌子,虛榮的習慣。
秋歌臉上馬上蕩漾成一朵美好的花兒似的微笑:“是啊!你就是方路?”
就這樣,兩人算是正式認識了。他們是在校內網認識的,之前就在網上聊過很多,所以真實生活裏見了,也沒覺得太尷尬或者沒話說。
更何況秋歌是個自來熟,即使是逛校園這樣無聊的地方,也能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秋歌和誰在一起都不喜歡冷場,她怕寂寞。
明顯,方路的性格要內斂多了,他隻是微笑,偶爾順著秋歌的話去應和幾句,然後又隻是微笑著傾聽了。近看這個少年,居然是濃的眉毛單的眼皮。秋歌忽然覺得很像自己喜歡的一個男明星,愛屋及烏地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可愛了起來。
後來回到寢室,意料之中的一條短信,是方路發來的:“周末陪我一起去看《2012》吧!”
秋歌拒絕了。天知道她有多想看這部電影,和大多數的80後、90後一樣,秋歌是個電影控,凡是新上映的大片總是吸引著她的目光的。
不過,比電影更重要的是,秋歌知道,想要吸引一個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欲擒故縱。
回了方路的短信後,秋歌就躺下來睡覺,寢室裏其他姑娘已經嘰嘰喳喳地開始每日夜談了。有人在說:“哎,對了,瓊鈴,你暗戀的那個學生會主席方路,他老爹是公安局局長。今天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告訴我的。我男朋友和方路一個寢室的。我說瓊鈴啊!你真是眼光瞄得準啊!”
秋歌窩在被窩裏,笑了。
2
秋歌見到任康銘是在淩晨一點武昌火車站空氣微涼的西出站口。秋歌從開始的人潮湧動等到後來的人星零落,終於看到任康銘,他穿著印有”家樂福”字樣的老土可笑的大紅色T恤。一看見秋歌,任康銘就開心地迎上去,緊緊攥住她的手,露出潔白的牙齒憨厚地傻笑著。
秋歌不耐煩地甩開,道:“你怎麼像個傻子一樣,把工作服穿出來了。”
任康銘還是憨憨地笑著,討好道:“這不是急著想來看你嘛!剛一下班就往火車站趕,沒來得及換。”
秋歌還是拉著一張掛麵似的臉,撇撇嘴,心想:“這場愛情遊戲玩到現在,好像已經進入無聊的尾聲了。”
後來,在夜風瑟瑟的武昌火車站的街頭一角,大的紅雨棚搭成的簡易大排檔,秋歌望著正毫無形象大口大口往自己嘴裏塞熱幹麵的任康銘,忽然來了句:“你來了正好,明天給我買家美樂的精油。”
任康銘忽然就停了筷子,瞪著張皇的雙眼窘迫地望著秋歌:“我身上隻有三百塊。”
“靠,你隻有三百塊也敢來武漢啊!你以為這是你那小市安溪五角錢就可以買倆包子、二十塊錢就可以開間房睡覺的地方啊!”秋歌立馬激動了起來。小餐館為數不多的幾個顧客都朝這邊望了過來。
任康銘的表情更加窘迫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副犯了錯的孩子似的模樣,半晌終於嘟嚷出一句:“我……我……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秋歌翻了翻白眼,用筷子胡亂攪了攪麵前的雞湯粉,抱怨道:“跟著你隻能吃路邊攤。”
任康銘不再說話,隻沉默地吃麵。
後來,秋歌窩在火車站某網吧包間,看著坐在自己身旁靠在沙發上打著鼾睡成個死豬一樣的任康銘,忽然煩躁起來。當初始的新鮮感逐漸散去,虛榮和浮華便開始慢慢露出猙獰的棱角。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秋歌想。
提包裏的手機在不安地震動,秋歌拿起來,是方路:“在幹嗎?睡不著,想你了。”
秋歌看了看正睡得憨實的任康銘,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站起身,輕輕開了包間的門,走了出去。
街上的風依舊很大,地上的塑料餐盒隨著呼嘯的風打著轉兒。秋歌捋開飄灑至麵頰的淩亂的發絲,打電話給方路:“我想去看午夜場的電影,你來接我。”
3
大屏幕上正在上演一場天崩地裂的巨大災難,火山爆發,加州下陷,隕石墜落,印尼海嘯,驚慌的人群蜂擁上街頭……
秋歌忽然感覺手心一暖,是方路拉住了她的手,柔聲在她耳邊道:“如果2012真的來臨,我希望,與我一直牽著手到最後的那個人,是你。”
這樣美好的小情話,換了任何一個女孩聽,都是要心頭一暖的,秋歌也不例外。她的頭不由自主就靠上了方路的肩膀。
提包裏的手機在近乎癲狂地震動著,一陣接一陣,直到方路也用詫異的目光望著秋歌,秋歌才不得不拿出手機。不出所料,是任康銘打過來的。秋歌直接按了關機鍵,然後回了方路一個明媚的笑容:“沒事,一個無聊的追求者。”
細細回想起來,自己與任康銘在一起那麼久,居然連一場像樣的電影都沒有看過呢!
這麼一想,便釋然了心裏僅存的那一點點愧疚。
像所有外表比較有個人優勢的女孩一樣,秋歌的身邊,從來不缺乏追求者。也因為情感經曆比別的女孩要多,激情便越來越難以激發,終於看淡,覺得愛情不過是一場遊戲,漸漸練就一副鐵石心腸。以為自己再不會為任何人心動,不會為任何過往哭泣斷腸、念念不忘。
遇到任康銘,也隻是圖新鮮。
天哪,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男孩呢?在公交車上一定要給老人小孩讓座位,走到大街上遇到衣衫襤褸的乞討者,也一定要丟下一枚亮閃閃的硬幣,和第一次見麵的女生講話會臉紅,不好意思的時候會用手抓後腦勺。
這樣的人,在秋歌那個光影迷離的世界裏,簡直是個異類。
秋歌與任康銘的相識是在安溪市的一家家樂福超市,美寶蓮專櫃,同行的女伴白歡忽然指著旁邊潔具用品的貨架打趣道:“哎,秋歌,你看那個傻小子一直在看你呢!”
秋歌對此自然是不屑一顧的,她撇了撇嘴,又悠然地要去別的貨架看東西。白歡沒有開夠玩笑,非拉著秋歌往潔具用品的貨架那邊走:“去啦,逗逗他啦!我敢打賭他會問你要電話號碼。”
“要是沒有,怎麼樣?”秋歌卻忽然來了興致,要賭這一局。
“要是沒有,我就請你吃飯,怎麼樣?”
秋歌歪了歪嘴角,笑了:“好。”
然後,秋歌徑直走到潔具貨架旁邊,衝正笑得如同一朵絢爛盛開的芙蓉花一樣的男生,忽然來了句:“別問姐要電話號碼,姐不給山頂洞人。”
說完,還沒等男生反應過來,拉起白歡的手轉身就跑。
後來,兩個少女在家樂福超市門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白歡終於服氣:“得,秋歌,為了一頓飯,你可以這樣豁出去自毀形象,這頓飯姐不請都不成了!”
秋歌本以為這隻是生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直到在安溪開往武漢的列車上與任康銘再次相遇,這才開始感歎緣分的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