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秋歌其實已經忘記麵前這個皮膚黝黑、笑起來喜歡咧開嘴露出潔白牙齒的男生了,所以途中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是自顧自地翻閱手裏的《瑞麗》雜誌。直到男生好像醞釀了很久以後,終於忐忑地開口:“你好,你還記得我嗎?”
秋歌對他自然是沒印象的,困惑了很久,終於在男生指手畫腳了半天才解釋清楚的家樂福山頂洞人之類的詞語裏,恍然明白了麵前對象的身份。
然後,男生便開始熱情地邀請秋歌與他共同分享麵前的巧克力薄餅、旺仔QQ糖、伊力純牛奶之類亂七八糟的吃食。
“嗯,我叫任康銘,嗯……我的電話號碼是138××××××××,你方便把你的電話號碼跟我做個交換嗎?”
白歡的預言到底成了現實,秋歌笑著快速念出一串數字:“12580。”
男生自然又是傻傻一愣,秋歌看著對方嘴角方才吃威化餅時殘留的餅幹屑,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4
槍打出頭鳥,與這句話相對應的是:任何一個地方,出風頭的女生總是不被同性喜歡的。
好在秋歌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比如自己的洗發膏總會最快一個用完,總能時不時在垃圾堆裏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或者飾品,自己做值日的那天總是會有學生會來檢查寢室衛生……
也好在,秋歌的驕傲與無所謂,越發襯托出肇事者的俗氣與自卑。
不過,這些不公平的待遇在秋歌和方路在一起後被推向一個高潮。起因是秋歌最後一個洗澡,把熱水器裏的熱水全用完了,害得晚歸的瓊鈴沒有熱水洗澡了。其實在秋歌前麵,還有兩個女生洗過澡,輪到秋歌的時候,熱水本來就快沒了。
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秋歌是最後一個洗澡的人,那麼,熱水就是她洗完的。
或者熱水是不是秋歌洗完的也不重要,這不過是一個導火索罷了。重要的是,瓊鈴罵了秋歌,而且很難聽。瓊鈴說:“顏秋歌啊,你有那麼髒嗎,需要用那麼多水,才可以把你這具肮髒的軀體衝洗幹淨嗎?”
秋歌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手指直直地指著瓊鈴:“你說誰髒?”
“還有誰?當然是你啦!除了你,還有誰?”瓊玲還在不知死活地嚷嚷,秋歌已經憤怒得像母獅一般朝瓊鈴撲了過去。
後來的結果是,誰都沒有占到便宜,瓊鈴的臉被抓出了三道血印子,秋歌的身上也有不少抓痕。那些瓊玲以為一直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的室友們並沒有出手相助,反而裝模作樣地要把她們兩個人拉開,還有人跑到樓下去通知了寢室管理員。
管理寢室的王媽媽喘著粗氣、挪動著肥胖的身體顛簸上七樓的時候,秋歌正梨花帶雨地跟方路講電話。瓊鈴扯著王媽媽告狀的時候,秋歌徑直就往門外跑,任憑王媽媽在後麵怎麼追也不加理會。
好在還沒到十一點寢室的關門時間,秋歌很順利就跑出了寢室樓,方路已經在校區的人工湖旁等候多時了。
秋歌自然是不管不顧地撲到對方的懷裏,盡顯小女子的委屈與嬌弱。方路輕拍著秋歌的背:“不哭不哭,寶貝,你受委屈了。”
秋歌表麵上哭得風雲變色,實際上心裏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委屈。她深知,隻要方路站在自己身邊一天,自己便是這場戰役的最大贏家。
寢室自然是不能再回去了,能去的地方還有哪兒呢?酒店?對於當代大學生來說,也算不上什麼稀罕事了吧!
隻是當秋歌看方路嫻熟地拿出如家的會員卡,嫻熟地打開5110的房門,甚至後來嫻熟地進入她的身體……
手指摸著潔白床單上溫熱的紅暈,她忽然就恐慌起來。即使方路的擁抱依舊溫暖,吻依舊纏綿:“秋歌,別怕,我會對你負責任的。”
後來,秋歌拉著吊環站在長沙上下班晚高峰時段擁擠的公交車上,望著窗外或飛迭消逝或走走停停的樓宇街市,想到這個夜晚,忽然覺得,其實,她與瓊鈴的那場戰役,她是輸了的。從方路帶她去如家的那一刻起,她就輸了。瓊玲失去的,不過是青春年少時光裏一段得不到、一段未能滿足的虛榮、一段愛而不能的心痛,但她失去的,卻是整個少女時光乃至整個人生最珍貴的東西。
也會想起一個男生,總是眯著眼傻傻地笑,一起開房的時候,還要把衣服放床鋪中間:“秋歌,你別怕。我把衣服放在床中間,超過了,你就打我。”
那些我們曾經以為最不足掛齒的小事,在流年的沉澱下,終於成了念念不忘。
5
後來呢?自然是跟大多數戀愛中的大學生一樣,在校外租了房子。
起初的日子,自然是幸福的,白天兩人一起去上課,回來一起洗衣做飯,一個人去切西紅柿,另外一個人就去打雞蛋,其實也挺其樂無窮的。
兩個人甚至還養了一條薩摩耶,龐大雪白的身軀,秋歌很是喜歡。她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安安,希望獲得更多安全感的意思。
秋歌在給安安取名字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麼害怕動蕩的一個人,連狗都要大狗,才能讓她覺得安全。
然而無論秋歌再怎麼害怕動蕩、渴望平安,生活到底也沒能按照她的心願一帆風順地繼續下去。
那個皮膚白皙、神情傲慢的女生來敲門的時候,秋歌正在給方路洗鞋子。門鈴響了,秋歌手上還一手泡沫就忙不迭地去開門。女生看到她,開口第一句便是:“方路都不要你了,你還死纏著他做什麼?”
正在茫然間,女生已經反客為主地進了屋:“喲,還在給方路洗鞋子呢?我告訴你,洗什麼都沒用。你看你這副老保姆的樣子,怎麼配得上方路!”
安安卻在這個時候忽然衝了出來,悶著嗓子衝女生壓抑地低吼了起來。女生嚇了一大跳,忙閃出屋外,嚷嚷著“老保姆不要臉”之類的話跑走了。
秋歌看女生逃開時張皇滑稽的樣子,卻一絲笑容也擠不出來。
秋歌木然地去水池洗掉了手上的泡沫,抬眼的時候視線落在灰蒙蒙的鏡麵上,忽然覺得很茫然。老保姆,說得真像哎,鏡子裏那個目光呆滯、頭發蓬亂、皮膚粗糙的女人,真像老保姆啊!
安安過來蹭秋歌的腿撒嬌,發出嗚嗚的像是安慰的聲音,秋歌心頭一軟,蹲下去擁住它,淚掉在了安安雪白的毛上。
“幸好,還有你,安安。”秋歌說。
晚上方路回來,猶豫了好久,秋歌到底還是開口問了。
正在電腦前沉迷於《魔獸世界》裏不能自拔的男生看也沒看秋歌一眼,丟下一句 “哦,那是追求我的無聊的女生,你不要理她就好”,就又忙於在鍵盤上飛快地飛舞手指去了。
秋歌忽然就發火了,情緒激動地猛跳起來拽了電腦電源線:“天天就知道玩電腦玩電腦,你畢業論文寫了嗎?畢業答辯內容準備了嗎?你怎麼那麼沒追求啊你?”
秋歌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那麼暴躁,是積怨累積太久,終有一天會衝破理智爆發嗎?
方路也發火了,狠狠地推開秋歌:“你有毛病吧你,沒事撒什麼潑啊你!”
然後他提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開門的時候,故意用了很大力氣,摔得防盜門山響,發出刺耳的碰擊聲。
安安也跟著方路跑了出去。秋歌頹然地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背靠著床邊,覺得渾身像是被抽空了一樣,沒了力氣。
半晌後,安安又跑了回來,圍著秋歌嗚嗚地叫著,用溫熱的大舌頭去舔秋歌的手,秋歌的淚水便出來了。
那個夜晚,方路沒有回來,秋歌躺在床上,一會兒醒來一會兒睡著,一會兒抱著被角號啕大哭,一會兒又傻傻地笑了起來。短暫而不安穩的睡眠中,秋歌斷斷續續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黑皮膚白牙齒的男生笑得憨實。
醒來的時候,秋歌盯著手機上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傻傻地發呆。當時為了和那個人徹底斷絕往來,秋歌已經換了電話號碼,隻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又把那個人的電話重新儲存在了新卡裏。
偶爾想起一些過往裏的小片段,仍是那一句感歎,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傻的男生呢?手上有十塊錢,也要把九塊錢給她花,仍然覺得很愧疚,說:“秋歌,是我的錯,我沒有錢,讓你受苦了。”說這話的時候,淚光在眼眶裏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