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弄櫻桃
1. 櫻桃骨科
因為媽媽的名字叫櫻桃。
所以周子添家的診所,起了個超級幼稚的名字:櫻桃骨科。
但還是擋不住四麵八方慕名而來的病人,因為周子添家是祖傳的骨科世家,從周子添爺爺的爺爺的省略號個爺爺那一輩就已經是專治跌打損傷骨科雜症的地方名醫了。
所以周子添小時候最開心的一件事,就是總可以看到那些在校園裏趾高氣昂耀武揚威的班幹部三好學生們,一旦流了鼻涕涼了肚皮,被爸爸媽媽抱著硬壓在診療室的條椅上被扒了褲子,狠狠地一針下去,什麼優秀紅領巾、,什麼最佳少先隊員、什麼三道杠大隊長……在胸前被淚水染濕的紅領巾下……就都是浮雲了。
葉子凜就是其中一個,其實當時他已經十二歲了,上了初一,已經開始生長發育,有了纖長的骨骼線條,小小少年的模樣已經出來了。
也許是那年暑假天氣太熱的緣故,他的腿上忽然就長了個大包。
被他媽媽帶進診療室的時候,周子添正坐在頸椎牽引椅上看動畫片。他在旁邊的條椅上挽起褲子露出一個亮堂堂紅燦燦的大包的時候,周爸一下子驚訝了:“這怎麼長的啊,居然這麼大,這要做個小手術啊!”
一時之間,診療室裏的所有人都圍過去看那個稀奇的大包去了,少年的臉色在眾人的嘖嘖議論聲中有些難看,周子添注意到他撇了撇嘴,有些不耐煩地把腿側向了一邊。
周爸準備手術工具的時候,就聽到葉子凜那個頭發卷得像包租婆似的媽媽不斷地在旁邊嘮叨:“我們不打麻藥哦,寶寶乖,就一個小手術,不疼的,打了麻藥影響記憶力,學習掉了隊就不好了。”
葉子凜一直沒說話,一副目空一切的樣子,偶爾瞄瞄電視裏的動畫片,偶爾掃一眼周子添手裏拽著的一長條咪咪蝦條。
等周爸整理好了工具,葉子凜便像柄尺子那樣直板板地躺在條椅上,葉子凜的媽媽過來將他的頭抱住,手術就這樣開始了。
周子添的爸爸一手術刀劃下去,葉子凜忽然在這個時候爆發了,哇哇大叫起來,嘴裏拚命叫嚷著“滾啊”、“壞蛋騙我”、“我不要弄了”之類的髒話情緒激動得要跳起來。
診療室裏的幾個大人趕忙過來按住他亂彈的腿,他媽媽一邊大力地抱住他的頭,一邊“嘩嘩”地掉眼淚,隻有周爸一副看過大陣仗的表情繼續淡定地在少年的腿上比畫著。
包紮完傷口,周爸還笑著說:“你這還好,上次一個男的,比你這個包還大,像個饅頭一樣腫在腿上!”
葉子凜又恢複了之前麵無表情的樣子,隻是臉上掛了淚痕,冷酷的樣子看上去多了幾分好笑。
周子添當時十一歲,正讀著葉子凜那所學校的小學部六年級,因為個頭比較小的緣故,看上去像個七八歲的孩童。其時,周子添正舉著蝦條呆呆地把葉子凜給望著,心下奇怪,這個總在期中期末考試後站在校表彰大會領獎台上、拿著長長的演講稿傳授學習經驗的初中部大哥哥,居然還會罵髒話,真嚇人!
2.死人臉哥哥的暈倒
因為腿傷的緣故,那段時間的下午時光,葉子凜基本上是在周家度過的,先齜牙咧嘴地被周爸換了傷藥,然後再掛上兩大瓶消炎藥水,一下午就這樣飛快地過去了。
偶爾周子添有不會做的暑假作業,就跑過去問他。少年拿過練習冊飛快地用沒打針的那隻手畫出了答案,卻怎麼也不肯告訴她是如何解出來的。開始時,周子添還不甘心地一口一個“凜凜哥哥”甜甜地求著少年,卻總是被少年冷冷地回絕:“你這種智商,講了也聽不懂。”“這種難題不會也沒關係啊,考試的重點其實是普通題,隻要普通題全部認真做對,考試也可以拿高分的。”“你家那麼有錢,學習不好也沒關係的啦!”
雖然以周子添當時幼小的年紀實在不能理解家裏有錢和學習好不好有什麼關係,不過碰了幾次冷臉後,周子添也不再強求,反正暑假作業能做完就好。
葉子凜的家離周子添家也不過一條馬路的距離,所以他媽媽經常會在葉子凜打點滴的時候拿塊西瓜或拿杯飲料過來,扶著他兒子小心翼翼地坐起來一口一口地喂著。有時候還會拿來英語複讀機,給他兒子耳朵裏塞上耳機後又走掉。有一次周子添和她的姐姐們正在看電視, 911事件那棟大樓正在電視裏煙霧火燎地被燒著,她回頭看了一眼葉子凜,發現他也正盯著電視機,耳機線早已被拔了出來。不知為什麼,周子添忽然就覺得這個少年有點可憐。
有時候,葉子凜的媽媽也會把家裏弱智癱瘓的大兒子用髒兮兮的拖車拖過來,周爸和幾個大人一起按住打一針後又拖回去。葉子凜總是冷眼看著這一切,不言不語,仿佛那邊使勁掙紮叫嚷的少年和一直抹著眼淚的女人都不是自己的家人。
對這個總板著一副死人臉的哥哥,周子添印象深刻的還有一件事。記得當時周子添正和兩個姐姐在院子裏踢毽子,先是看到葉子凜一個人舉著個吊瓶去了廁所,出來後不知怎麼的就對周家手術室的窗簾產生了興趣,手裏舉著吊瓶還硬是不知怎麼的把窗簾布給扒拉開了,頭探進去看了起來。
結果,人忽然就“啪”的一聲暈倒在地上,周子添她們三姐妹被身後突然破碎的吊瓶聲嚇了一跳,然後就看到手術室的醫生護士們戴著血淋淋的醫用手套就出來了,爸爸的手上還舉著給病人截骨頭的電鋸。一夥人亂糟糟地撲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拔輸液器的,趕緊把葉子凜給抬進了屋裏。
長大後周子添每每想到這個鏡頭仍會忍不住笑出聲,那個表麵看上去冰冷的少年,居然會因為看到了爸爸給病人動手術的畫麵而被嚇昏。也幸虧自己的父親技藝精湛,那天的手術才沒因為他的這一場鬧騰而出什麼差池。
3.骷髏骨架的哀愁
再次與葉子凜有正麵交集,已經是周子添初一下學期的事了。
有一天晚上,同屋住的兩個姐姐都去了姥姥家,周子添一個人怎麼也不願意睡覺。因為她們三姐妹平時睡覺的臥房其實充當了診所小半個庫房,不僅放了滿滿兩架子的藥,牆角還放了一個逼真的骷髏骨架。
平時和兩個姐姐一起睡又在骷髏骨架的頭上搭了塊大的方枕巾,倒不覺得有什麼,但兩個姐姐一走,周子添一個人睡,就不自覺地想入非非起來,一步也不肯往屋裏踏,吵著鬧著要和周爸周媽一起睡。
大人們自然不會理解小孩子這種突如其來的怪情緒,關了房門任周子添在外麵淚眼汪汪地使勁捶打也不肯開門。後來周子添怒了,竟一個人穿著睡衣睡褲,就那樣跑上了街頭。
小鎮的天黑得特別早,也不過才八九點鍾的光景,街邊的店鋪大多都已經關門了,隻留下悠長的路燈昏黃地照耀著寂寞的街巷。周子添記不清那天自己在街上晃蕩了多久,隻記得後來走累了,就蹲在一戶人家的門前嚶嚶地哭了起來。
然後她就看到了葉子凜,和街上幾個流裏流氣的混混少年走在一起說笑。
周子添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來的那麼大勇氣,很生氣地跑到了葉子凜麵前: “葉子凜,你居然這麼晚還在外麵混?”說話的時候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
葉子凜愣了一下,忽然凶巴巴地低下頭來,湊近了周子添的耳朵:“不準把這件事告訴別人,聽到了嗎?”
周子添撇撇嘴,覺得有些無聊:“誰會想聽你這點破事?”然後就要跑掉。
沒想到還沒跑兩步,周子添就被葉子凜狠狠地拽了回來:“走,我送你回家。”
周子添自然是不情願的,掙紮了幾下又被身材頎長的少年狠狠地拽住了,胳膊擰不過大腿,隻得作罷。
回到家,周爸周媽正在掀盤砸碗地吵架,無非是互相責罵對方沒看好孩子沒盡好責任之類的話,遠遠地還未進門就聽到周爸在嚷嚷:“你還有臉說我,有種你給我們周家生個兒子啊,生不出兒子都算了,連照看個孩子都做不好,還要你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