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你這張傾國傾城的麵皮,我在薑府還怕活不下來嗎?”紅衣女子說著已將匕首朝錦簇的耳際處狠狠劃去,鮮血頓時冉冉地流了出來。
銅鏡中的這張臉,是死去了的九姨奶奶的,隻是皮膚慘白得過於詭異了些。鏡中女子卻隻是冷笑著,將手緩緩伸向耳際處,然後猛地一撕,一張麵皮瞬間脫落下來,再看鏡中的那張臉,居然是大奶奶。
“哼,就憑你們這兩個小丫頭片子,也想和老娘我鬥嗎?”大奶奶饒有趣味地把玩著手中的兩張人皮,譏諷道,“從南門外忽然冒出的大夫查出了安魂香裏含有茴草散的時候,我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兒。安魂香的確是我每日發放的沒錯,可是我每次都是檢查了又檢查才放心,並且我也從來就沒有在裏麵兌什麼茴草散,所以,隻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栽贓誣陷。也許安魂香裏根本就沒有什麼茴草散,大夫也是假的。又或許安魂香裏的確被人兌入了茴草散,畢竟那麼多姨太太死了是事實,隻不過我們不知道幕後之人到底是誰罷了。可這些對於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被你們兩個給逼離薑府的。”
“隻可惜你們倆就算再精明,也終究是年齡太小,你們又真的以為我會傻傻地坐以待斃、以死明誌嗎?你們所看到的自絞身亡的大奶奶不過是個假死相罷了,而真正的大奶奶在自絞之前就吃了假死的藥,下葬三日後蘇醒,便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刨開棺木,逃了出來。這幾日我一直在暗處偷偷地觀察你們,看到你們自相殘殺我真是好開心。九姨奶奶下葬後,我又在一天夜裏挖開了九姨奶奶的棺木,剝了她的麵皮回來,所以才有了今日九姨奶奶冤魂重現的好戲。錦簇啊錦簇,等待會兒我貼了你的這張麵皮,再將你的屍體運回大奶奶的空棺裏,明日一早,薑府的人們蘇醒過來,誰又會知道你其實是我,而我其實是你……”
大奶奶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眼睛直直地盯著麵前的紅木雕鑿雙龍戲珠銅鏡。鏡中大奶奶的身後,空蕩蕩地飄忽著一隻品紅閃小銀壽字織錦緞的袖管,闌幹袖邊的底下孤孤單單地垂著一隻極瘦的手,大奶奶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緩緩轉過頭去。
“你……你是……”大奶奶一下子從紫檀木雕花園凳上跌了下來,聲音也因極度害怕而變了腔調,瞪得老大的一雙杏眼驚恐地望著前麵。
“我是紫嫣,還我皮來……”大奶奶的麵前亭亭玉立著一位曼妙女子,穿了一套與大奶奶完全相同的大紅旗裝。隻是那張臉……那張臉居然生生被人剝掉了表皮,血肉模糊一片。刻意拖長的幽怨的音調在這樣的寒夜裏聽起來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你……你別過來,別過來……”大奶奶已經駭得軟在地上成了一攤泥動彈不得了。
“哼哼——”女子卻是冷笑著從懷裏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尖刀,狠狠地朝大奶奶的胸口處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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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總是伺候你們這些太太們在薑府裏作威作福,今兒個總算輪到我了。”女子說著將手緩緩伸向耳際處,撕掉一層血肉模糊的假皮,底下露出一張清秀俏麗的臉來,是三兒。
“待我貼上十一姨奶奶的這張麵皮,再把你們這兩個原來就該是死人的屍體清理出去,明兒個一早薑府的人醒來,誰又知道十一姨奶奶其實是個梳頭丫頭,而真正的十一姨奶奶已經是個死人了呢?而薑府的損失也不過是憑空消失了個丫頭,可不過一個丫頭罷了,誰又會在意呢?”三兒說著拾起錦簇的那張麵皮,又從懷裏掏出一瓶藥水,對著銅鏡細致地貼了起來。
半晌過後,鏡中的絕色女子臉上已找不出半絲丫頭三兒的痕跡,三兒滿意地對著鏡子笑了笑,鏡中女子亦風情萬種地回了她一笑。
三兒這才轉過身子,仔仔細細在十一姨奶奶這間閨房環顧一圈,終於,視線落在大紅平金五鳳齊飛圍屏後的金漆大衣櫥上。折騰了這許多時候,天差不多已經快亮了,現在把十一姨奶奶和大奶奶的屍體運出薑府是不可能的,隻能先藏個地方,待日後再慢慢想法子了。這麼想著,三兒已經走到了金漆大衣櫥麵前,拉開了檀木櫃門。
翌日,雞鳴三遍,破曉,薑府後院裏逐漸有了打雜的下人們的腳步聲。掃地的、打水的、淘米的、吐痰咳嗽的,每一聲的發出在這個寂靜的清晨都顯得那麼清晰。
三兒,當然,現在應該稱十一姨奶奶了,也由丫頭們攙扶著起了床,下了地。然後便是更衣、洗麵、漱口,對著鏡子梳妝打扮的時候,三兒特地交代了要在兩頰上多搽點胭脂,這樣總能掩飾些麵皮的蒼白。再又讓梳頭丫頭給梳了個十一姨奶奶慣用的珠鳳朝天髻,不過多打了前劉海,同樣不過是為了讓整張臉看起來更舒服自然些。
終於收拾妥當,出了十一姨奶奶這扇門,正如三兒所言,誰又知道十一姨奶奶其實不過是一個莫名失蹤了的梳頭丫頭,而真正的十一姨奶奶,還在自己閨房裏的金漆大衣櫥裏呢?
午膳的時候,廚房裏新上了一道肉湯,一些莫名被攪得很碎的肉屑,以香菇為配菜輔之,再兌上香蔥、生薑之類辛料燉之,整道菜看上去賞心悅目至極,老遠就聞到陣陣香氣撲鼻而來。聽說是薑老爺特地從東瀛帶回的材質,珍惜至極,為女子服用有補血養顏的作用。三兒畢竟還是三兒,聽說是好東西就恨不得給全塞進肚子裏,整道菜就她一個狼吞虎咽,一邊嚼還不忘一邊跟薑老爺撒撒嬌,說好吃真好吃,老爺待妾身真好。卻沒有注意,整道菜,薑老爺與已發瘋了的十姨奶奶幾乎一筷也沒動。
又是一個清爽好涼夏。
打發掉了每日服侍更衣洗漱卸妝的丫頭後,三兒徑直走到金漆大衣櫥麵前,伸手拉開了櫃門。
可三兒的臉色卻是在拉開櫃門的那一刻凝固了,忽然便成了一張白紙,嘴巴顫抖著張了又張,想叫卻什麼也沒叫出來。
金漆大衣櫥裏,大奶奶與十一姨奶奶的屍體還在沒錯,可是她們的頭,大奶奶與十一姨奶奶的人頭,竟從頸部齊齊被銳器生生割去,留下碗口大個血淋淋的疤,斷口處流下來的血已經染遍了屍體身上的鮮豔旗裝,看上去十分可怖。
“這……這是……”三兒的聲音已經嘶啞得快說不出話來了。
“是不是想知道她們的頭哪裏去了?”一個低沉晦暗的男聲忽然出現在三兒身後,三兒迅速回過頭去——
“老爺!”三兒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她們都在你的肚子裏啊!我的小美人,你今天不是吃得那麼津津有味嗎?”薑老爺陰笑著朝三兒欺身過來,皺巴巴的一張老臉在昏暗的燭光下活像一塊年代久遠的破抹布。
三兒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你知道為什麼薑府的每位姨奶奶在進門三年後都會莫名死掉嗎?那是因為我在她們每夜所用的安魂香裏麵兌入了茴草散。你又知道為什麼我會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少爺景明被亂棍活活打死嗎?那是因為景明根本就不是我的兒子,因為我根本就沒有生育能力,在與大奶奶成親一年後我悲哀地發現了這個事實。你知道我的心裏有好苦嗎?我不能讓別人知道這個秘密,絕不能!恰好當時我的一個貼身丫頭與廚子鬼混懷了孩子,被我發現了。我便順水推舟強逼這個丫頭做了我的二房姨奶奶,並設計將廚子偷偷殺害。二姨奶奶生下孩子後,我又怕她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便想到了用茴草散來殺人滅口。我做得很成功,三年後,她順利地死掉了,沒有人會懷疑到我,因為我平日裏與她表現得太恩愛了。後來的三、四、五、六、七、八等六位姨奶奶也是我用茴草散殺害的。當然,這時候你又有疑問了,為什麼大奶奶這二十幾年來在薑府卻可以無病無災地平安度過?那不過是我看在她額娘在光緒年間還是個和碩格格,她好歹也算是半個格格的分兒上。而我們薑府的生意若是少了她娘家的幫助損失可就大了,可惜,後來她娘家家道敗落,我自然也就不用再顧忌什麼,幹盡利索地把她給休了。
“可上天卻讓我遇上了九姨奶奶紫嫣,她可真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又精通醫術,很輕易便發現了安魂香裏麵的茴草散,隻可惜她推斷錯了茴草散的始作俑者,以為是大奶奶為了排除異己所為。所以她後來慘死於同門師妹之手,也隻能怪她自己不夠聰明……”薑老爺一邊說著,一邊一步步向三兒逼近,兩隻滿是褶皺的枯木似的老手前伸,想要扼住三兒的脖子。
“謝謝你聽我講了這麼多,不過可惜,你也快要死了。”薑老爺的雙手已經緊緊地扼住三兒漂亮白皙的脖子,正狠狠地往一起勒著。三兒努力掙紮了幾下,終於吐出舌頭,死了。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兒已經待了很久了。”薑老爺放下三兒的屍體,又拍了拍手,忽然對著空蕩蕩的屋子,開了口。
良久,終於聽見金漆大衣櫃的另一扇檀木門後一陣窸窸窣窣,然後櫃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一位身著一襲藏青旗裝的貌美女子,是十姨奶奶。
“老爺。”十姨奶奶緩緩走至薑老爺的麵前,顫巍巍地行了個萬福。
“其實,在我的這十一房姨太太中,你才是最聰明的一個。”薑老爺忽然伸手捏住了十姨奶奶的下巴,目光卻不在十姨奶奶的臉上聚焦,反而向更遠處飄忽而去,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