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於女人的聲音並不陌生,我家裏一大群親戚,從小到大我在孩子堆裏長大,吃的是各個親戚家的飯菜,張家長李家短我聽了不止幾萬遍,每個人的聲音我都記得,每個人的性格我也都能感受。
李老六家的閨女李彩蝶,聲音嗲嗲的,特別糯特別好聽。張二爺的三孫女張寶琴嗓門真大,有一次我們一起打牌,她自摸了個清一色,大吼一聲胡了,差點把我嚇得失聰。趙伯伯家的外甥女長得特別好看,我們大家都愛找她玩,就是聲音太小了經常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但是,這次傳來的女人的聲音,卻太過於尖銳和恐懼,由於大家剛還在吃早餐,所以聲音傳過來的時候都嚇了一跳,有兩個孩子手裏的豆漿碗掉在地上,滾了幾個圈才扣住了。
人們開始交頭接耳,十幾個男的都跑到甲板上張望,聽聲音的方向,似乎是從旁邊那艘昨晚停靠過來的輪船上傳來的。那艘船的船頭寫著‘勇士號‘三個字,勇士和尖叫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有個水手搭起了舢板,上了岸,然後,又跑向勇士號,對著勇士號喊了幾聲,似乎那上麵有他熟悉的水手。
’老九老九,你們那裏怎麼回事啊?‘
’大鍋,你怎麼跑過來了?‘
’船老大讓我問問什麼情況啊?‘
’死了人了啊,剛六嬸打掃衛生時候,從廁所裏麵發現的。‘
’這麼嚇人啊,怎麼死的啊?‘
’不知道啊,剛船老大已經讓黑子上岸報警了,等黑子回來再說吧,現在船老大不讓人進廁所。‘
’行嘞,我也回飛浪號了,你這邊有消息趕緊告訴我。‘
’不關你們的事,你們跟著湊什麼熱鬧啊?‘
’晚上請你喝酒再說啊。‘
’說好了,我今晚過來啊。‘
’鯽魚湯鹵牛肉燒刀子,不來是孫子啊。‘
’你要不等我自己喝,你就是孫子。‘
大鍋一路小跑又回來飛浪號了,直接進了船老大的房間,片刻又出來,跑進廚房和廚師嘀咕了一番,估計是說晚上請大鍋喝酒的事情。
死人,刀,梁三,這三者有什麼聯係?
梁三到底是誰?
是不是他殺的人?
他為什麼殺人?
昨晚他殺人之後回來是不是想殺我?
為什麼要殺我滅口?
我知道了什麼秘密嗎?
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無法確定,我感覺胸口好像堵著什麼東西,但是我又必須加裝肚子疼的半躺在那裏。
我半睜著眼睛,打量著甲板上的梁三。
梁三好像沒事人一樣,扶著鐵欄杆,獨自抽著煙。
他透過茶色的眼睛打量著四周的男女老少,就像一隻狼在盯著一群羊。
我很討厭梁三這種樣子,他讓我感覺到了難以言說的恐懼和壓抑,人總是對於未知的事情抱有恐懼和敬畏,而對於未知的梁三,我隻有恐懼沒有敬畏。
回想起昨晚我和死神擦肩而過,我現在背後還在冒汗。
我推測梁三昨晚袖子裏的短刀就是殺人工具,我該不該向警察舉報?我應該惹事上身嗎?我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如果我舉報了,梁三會不會反過來誣陷我?如果他誣陷我,我該怎麼說?怎樣證明我的清白?船上的人都以為我和梁三是朋友,警察會不會以為我們是同夥的?我是不是應該少說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嗎?
我思前想後,腦袋裏的火車不停來回穿梭,額頭上已經是一層細汗。
’小兄弟看起來還是很難受啊。‘
嚇死我了,梁三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我的身邊。
我趕忙睜開眼睛,假裝虛弱的呻吟到,‘還是難受得很,冒了一身的冷汗啊,要是船上有大夫就好了。’
‘哦,大夫恐怕不好找,不過,我這裏倒是有一包藥,專治腸胃不舒服,對於炎症是藥到病除。’
梁三說著從袖子裏翻出來一個黃紙包,用手一掀就能看到裏麵有五片白色的藥片。
媽呀,嚇死我了啊,這是要對我下毒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吃還是不吃,肯定不能吃,但是,怎麼回絕他呢,怎麼說怎麼說怎麼說?
我的腦袋裏的火車已經在高速運轉了,一定要有非常合適的理由才行。
‘謝謝梁大哥啊,你這藥叫什麼名字啊?’
‘具體名字我也忘記了,也是一位武漢的大夫開給我的,專門用來旅途過程中防治腸胃炎的。’
‘哦,我這人對很多西藥都過敏啊,以前在武漢看病差點因為吃藥死掉,以後家裏人隻敢給我吃中藥,你這藥我不敢吃啊。’
‘哦,你對很多西藥都過敏啊?那可不好辦啊,我這裏除了這五片西藥,也找不到合適的中藥了。’
‘沒關係,梁大哥,我再忍一忍,可能等一會就會好的,謝謝你了啊,你四處逛逛吧,不用替我擔心。’
梁三看起來似乎沒有懷疑,他安慰我了兩句,然後拍拍我的肩膀就又回到甲板。
剛剛真是嚇死我了,就我這智商還有我這心髒,明顯不是幹這事的料啊。
後背已經全都是汗了,短短十幾個小時不到,我已經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了。
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我開始後悔我之前為什麼要和梁三說話,我更後悔我吃的豬頭肉。
隻要能躲過這一劫,我決定以後都不吃豬頭肉了,真的。
太陽已經升起來一丈多高了,碼頭上警笛聲音傳過來,五個警察從一輛破舊的汽車裏出來,還有三個警察騎著自行車跟在後麵也到了碼頭。站在前麵的一位似乎是局裏的領導,他站在岸上和勇士號的船老大嘀咕了十幾分鍾,我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還不斷比劃著手勢,後來兩個人勾肩搭背地一起通過舢板上了勇士號,看來勇士號的船老大之前就認識這位警察局領導。
過了一會有個警察也上來了飛浪號,他進了船老大的房間,我們依稀聽到他和船老大說暫時不能開船,等警察詢問過情況之後才能出發,飛浪號的旅客們開始從嘀嘀咕咕發展到大聲發牢騷,大家聚在船老大的房間門口,每個人都在不停的說自己趕時間想早點出發之類的話,但是,那位警察沒有理會大家說的話,直接走出房間,又上來岸上,他守在碼頭那裏,沒有他的命令,船老大是絕對不敢開船的,畢竟都在長江上吃飯,哪裏的碼頭沒有拜哪裏的廟沒有燒香都會讓船老大吃不了兜著走。
隻可憐我們這些旅客,無緣無故地被停在這裏。
梁三似乎一點都不著急,他依舊是一副悠閑的樣子,手扶著鐵欄杆,在一旁注視著人群。
我覺得他心裏素質真好,要是我的話,早就已經開始發抖了,我這種人做不了壞事,一做壞事就緊張,一緊張就容易被人發現,所以我還是老老實實的打工好了。
勇士號的旅客開始在甲板上排成兩隊,一個個在兩個警察那裏登記信息,姓名,年齡,從哪來到哪去,幹什麼,認識死者嗎,和死者說過話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概用了三個小時才登記完,這時候太陽已經到了頭頂上了,當然,我這個時候是完全沒有心情想午飯的事情的。
那兩個警察登記完勇士號,又過來登記飛浪號,還是之前的那些問題,大家都覺得莫名其妙,勇士號死人了,為什麼要過來飛浪號做登記,但是警察說這是例行公事,凡是案發現場附近的人都要登記,凡是不配合的,一律都按照嫌疑犯來處理,警察這麼說了,大家頓時都沒了脾氣,畢竟誰都知道看守所審問室的飯不好吃。
就這樣例行問完了一輪,大家都說不認識死者。
警察又回到岸上守著。
船上旅客議論的聲音更大了,大家都憂慮不堪。
梁三還是老樣子,這人心理素質真好,我都有些要佩服他了。
雖然心裏很焦慮,但是已經中午一點多了,肚子一直在打鼓。
旅客們紛紛要求上岸吃飯,警察沒辦法,就叫來幾家小吃店的老板,要求他們給兩艘輪船送午飯,兩個小吃店的老板很樂意,送上門的生意,趕緊吩咐夥計們生火做飯,但也等到兩點多才吃上午飯。
我們一直不知道到底在等些什麼,警察們已經聚集在碼頭上吃飯了,案子似乎也沒有什麼眉目,總不能一直等著吧。公安局的領導自從上了勇士號之後一直沒有下來,可能是在船老大的房間,與船老大商議些什麼。也許不外乎是怎樣給公安局上水來擺平這次的事情吧。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規矩,拿人錢財就要與人消災。
我正在吃著遲到的午飯,梁三又湊過來了。
這人怎麼總是趁著我吃飯的時候過來找我說話呢?我頓時又什麼胃口都沒有了。
‘小兄弟,胃腸炎好一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梁大哥關係。’
‘哪裏,年輕人就是身體好,不用吃藥也能自己挺過來,像我們這種年紀就不行,上次得胃腸炎疼了兩天,幸好找到一個西醫給我開了藥才好的。’
‘我這身子骨也單薄,以後吃東西可要注意了,梁大哥你吃過午飯了嗎?‘
‘吃過了,我這人吃飯快,沒辦法,做生意可不等人啊。’
我還在猶豫我到底該不該向警察舉報梁三,梁三拿手捂著嘴,湊過頭來低聲對我說,‘張天風,我知道你有個姐姐叫張玉鳳。’
他說的聲音很低,我卻聽了猶如晴天霹靂,他對我都了解哪些?他為什麼知道我姐姐的名字?除了姐姐之外梁三還知道我家裏的哪些人?他既然能知道我姐姐,也就能知道我弟弟,既然知道了我們姐弟三個,那麼我爸和我媽肯定也知道。他忽然跑過來對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威脅我?威脅我做什麼?他要逼我幹什麼?
看來他不是無意間遇見我的,他是故意和我說話的,可笑我還以為自己很聰明,以為自己可以和他周旋,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設計好的了。
我腦袋裏的小火車又在不停的加速運動。
梁三看到我愣在那裏,微笑著拍拍我的頭說,‘我想起來有一次做生意,我的朋友是在武漢那邊做絲綢的,他們店裏的裁縫就是你姐姐,所以,我之前還見過你呢。’
糟糕了,他對我的了解應該不是一點半點的,他應該是之前就調查過我了。
信息不對稱是談判的大忌,我手上又沒有什麼籌碼,豈不是要被他牽著鼻子走?
怎麼辦,我要想辦法反客為主才行。
我努力壓製自己的緊張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