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然,如果你知道。

想要給你的思念就像風箏斷了線,飛不進你的世界也溫暖不了你的視線。

大二下學期,你已經不經常來學校了,隻是偶爾會從別人口中聽到你的近況,那些隻字片語中的你威風凜凜,天不怕地不怕。我無意中經過你家,那個院子已經長滿了雜草,不複以前的鳥語花香,我的心咯噔沉了一下,在一個風和日立的午後,我帶著笤帚抹布把它從裏到外打掃了一遍,我發現自己真的長大了,翻窗戶進屋遠不如從前那麼容易了。

我會在每個做完厚厚習題的淩晨想起你,我想隻要我等,你遲早會有真正長大的一天,如果那天你回頭麵對身後空無一人的世界,你一定會覺得孤單,所以我站在這裏等,如果你肯回頭,你就會看到我,固執地喜歡了你那麼多年。

可是命運最神秘的地方,就是你永遠不知道,明天等待你的將會是什麼。

喬然,我隻是你轉身便忘的路人甲,憑什麼期待你陪我海角天涯。

你又跟蘇寧寧在一起了,而這時的我,經過漫長時光的洗滌,如同經過一個長夜睜開了眼睛,天沒有了,海沒有了,我們仿佛兩個被撕裂的孤零零的靈魂艱難的對峙,東邪西毒裏說,當你不能擁有的時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不要忘記。那麼,喬然,如果我不能擁有你,我願意把你放在心裏最溫暖的位置,也許上天會安排我遇見一個很像你的人。

我決定要忘記你,放過我自己。可是命運它不答應,我聽說你為了蘇寧寧惹了一個社會上很厲害的角色。他放下話來,說要砍掉你手腳,而你並沒有對抗的能力,隻能日日躲起來。而蘇寧寧卻主動跟你劃清了界限,逢人便說,喬然是我前男友,但是現在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聽得手腳冰涼。恐懼徹頭徹尾侵襲了我的身體,我想要找到你,立刻找到你。我去問你平時稱兄道弟的人,他們卻勸我,你最好是不要管這件事。

我求他們,你們告訴我吧,我必須得要找到他。

最後一個比我低一個年級的男生怯生生地對我說,喬然受傷了,躲起來的地方誰都沒告訴,你不知道,這個圈子真的出事了,便誰都信不得,除了他自己,不能信任何人,我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裏?東哥說了,一定會找到他,喬然如果被他找到,就真的完了。

喬然,你感覺到害怕了嗎?我怕極了。

我束手無策,惶惶不可終日,在失去你的消息第四天,我終於做了一個最傻的決定,我要去找那個叫東哥的人。如果可能,我想求他放過你。

那個燈光黯淡的房間裏,他饒有興致的打量著我,問,你是喬然的什麼人?

我的心跳得異常厲害,思考了一下,回答,同學。

他哈哈大笑起來,隻是同學那麼簡單?同學會為了他來找我?小朋友,不要騙我喔。

那樣的笑聲尖銳令人厭煩,我強忍住心底的退卻說,東哥,喬然隻是不懂事,他不是故意跟您作對,您可不可以放過他?

他又很不屑的笑了,裝作很好奇地問,喬然腦袋進水了麼?放著檔次高的小妹妹不要,非得要蘇寧寧那種貨色,敢跟老子搶,我倒要看看他有幾條命。

無論我怎樣苦苦哀求,他堅持不肯放過你。在我幾近絕望的時候,他說出一句齷齪而肮髒的話,讓我放過他,其實也不是很難,小妹妹你肯為喬然犧牲到什麼地步啊?他泡我的妞,我泡他的算是扯平了,你看意下如何啊?

我難堪地站在原地,周圍的嬉笑聲口哨聲淹沒了我,那些粗鄙輕佻的言語在我腦子裏仿佛扔下一顆定時炸彈,轟的一聲炸開層層漣漪,他見我沒有說話,接著說,除非你想看到他身首異處的樣子,總之我不愛強迫人,一切全憑自願,哈哈。

我絲毫不懷疑他話的真假。我們年級一個男生,因為不小心碰掛了他的汽車,在醫院已經躺了兩個星期了,家裏人十分氣憤卻也不敢輕易聲張,唯恐遭到更激烈的報複,在這個小城市裏,誰對這個叫“東哥”的男人敢怒不敢言。

喬然,如果那時候你在我身邊,一定會阻止我說出那個毀滅性的“好”字,可是那時候你在哪裏呢?那天晚上,全世界的燈都暗了,我恍惚間看到了那些螢火蟲,你信麼,我真的看見了。它們一點一點照亮了整個夜空,那個小小的你站在光亮的中央,向我伸開懷抱,對我說,莫言,過來我帶你去看那個仙境。

可是我們都回不去了。

你知道嗎,我曾在百科全書上看到過,北美的螢火蟲要靠吃掉雄性螢火蟲來繁衍並且保護後代生存的,它們不像中國的螢火蟲,一生不取食,或者僅僅食用露水和花粉就可以生存。那種螢火蟲可以通過模仿其他種類螢火蟲的雌性閃光來引誘雄性,等對方以為自己求愛得到應答,趕來幽會時,就將其一口吃掉。

你說,這像不像我們,那些在黑暗中一閃而逝,一點點用全部的力氣點亮愛的天空,直到軀殼在黑暗中隕落。

喬然,這是我最後一次深入骨髓地記起你的名字,和所有有關的記憶。

直到一個月後,我又見到你,這一次是在電視裏,你穿著黑白相間的囚服,在聚光燈閃爍之間,我看到了曾經的你,幹淨,純澈,卻又冷漠。那個美麗的新聞播報員說的話斷斷續續傳進我的耳朵,該市惡性殺人事件的凶手喬然已被逮捕歸案,死者名叫陳偉東。犯罪嫌疑人喬某被依法判處死刑……

你對著鏡頭笑了,我對著電視哭了。

從那之後,我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座城市。離開的那天,我媽媽去送我,她問我,莫言,你還會回來嗎?她老了,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卻消磨了所有關於仇恨的記憶。她終於明白了,我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喬然,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們還會不會傻傻的選擇這條根本回不了頭的路,如果我可以早早對你說出愛,你會不會因為我堅強起來。

五年以後,我研究所畢業,回到這裏來看我媽媽。這麼多年遠離家鄉的生活,我以為我逐漸忘記了那些屬於我們的回憶,可是當我踏上這方土地的時候,還是覺得心裏猛地疼了一下。喬然,請原諒我不敢去你的墓前祭拜,甚至我一直不願意接受的是你已經永遠離開了的這個現實。

那天傍晚,我吃過飯出去散步,沿著那條路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隨即被眼前的那一切震驚了,數以千計的螢火蟲在那一片黑空中散發著絢爛的光亮,我走了過去,看見躲藏在草叢中的一塊木牌子上,一排稚氣的字,程莫言,我喜歡你,等我長大了,我會保護你。在下麵是小刀深深刻下的痕跡,很好辨認,程莫言,你這個白癡,我恨你!但是,我愛你。

我抱著它,終於蹲在這片過往的記憶中泣不成聲,那些天網恢恢的愛,被螢火蟲的仙境埋藏得麵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