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味最相思(晴時雨)
楔子
是他?!
於人群中,他就在那兒,一身青衣。
而她,隻消一眼也就辨出了他,卻半開著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如意樓上,花晚晴已非當年的那個丫頭,盡管是咫尺之隔,卻仿似隔了渺渺無垠的天河,連一聲輕喚都已無法輕易傳遞到對岸。
“我……”欲言又止。假若她還是那單純的花晚晴,假若她還隻是易府中平平凡凡的一個廚子,那該又有多好?
花晚晴怔忪地望著樓下,看著人流中佇立的他,那雙悵然若失的眼正定睛地凝視著她。
她猜想,易名揚大概也知道了吧?
花晚晴緊揪著手中羅帕,心中亂成一團。近日京城中傳得最沸沸揚揚的消息,便是她與信王府世子的婚訊,即便她還未點頭,但恐怕離那謠言坐實之日或也不遠了。
當她回到了向家,當她再不必用這手去捏麵團——花晚晴的目光停在了手上,當她不隻是一個廚子,她仿佛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自己主宰了。
“你又為何還不肯離去?”花晚晴皺眉,低聲嘟囔。
時光像在易名揚身上停下腳步,一動不動站於人群中的他即便嘴邊露出的是尷尬而又勉強的笑,但卻依舊仍能讓花晚晴不禁想起她倆初見時的場麵。
易名揚還是那一眼就叫她看丟了魂的男人,而她——卻被縛住了手腳,再不能也不敢多想。
猝不及防間。
花晚晴忽地被人拉入懷中,氣短地噫了聲,一雙大掌無視了她的抗拒,徑直覆在了她的手上。
身後的丫鬟們已福身恭敬地行了禮,可她卻是一臉的平靜,或早慣了皇甫尋這樣待她。
皇甫尋得意的站在花晚晴身邊,唇角輕掀地衝樓下笑了笑。如今京城之中,有誰人不知她花晚晴即將成為他皇甫尋的女人,而樓下的那人根本不再有可能,還有機會從他手中奪走她。
“想吃什麼就讓小二送上來。”皇甫尋刻意用手臂圈在花晚晴的腰上,俯身附在她耳邊親昵的說著話。
“桂花南瓜糕?”
花晚晴搖了搖頭。
“芸豆糕?”
花晚晴仍是搖了搖頭。
“還是相思湯圓?”
皇甫尋的嗓音變得低沉而又危險,花晚晴吃驚的而匆忙的將臉別了開。
一時,她卻發現她的目光無處安家,既不敢看向樓下的易名揚,亦不敢回視身旁的皇甫尋。
若當時,她不曾做過那碗相思湯圓,又或那時易名揚未曾品過她的相思湯圓,今日種種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隻是,那一碗相思湯圓……
“湯圓,我的湯圓呢?!”
月朗星稀,入房的台階旁還積著雪,屋內是一室溫暖。
廚房中,花晚晴吃驚叫了聲,滾圓的雙目一瞬不移地盯在早空無一物的灶台,臉上的震驚的比看到鬼來更是有趣。
她隻記得從廚房離去時,煮好的相思湯圓已是放在了灶台上,可這才過了半炷香,本該熱氣騰騰待她享用的相思湯圓卻莫名在廚房中消失了。恰如一道霹靂落入了心坎,但及此卻隻能用自嘲打發。
消失的湯圓如不是自個兒長腿跑了,那準是受不得良辰美景所誘,幹脆挑唆了瓷碗一塊私奔去了。她知這是個荒謬的想法,但除了這滑稽的想象,她更無力解釋為何連裝湯圓的瓷碗,亦會同湯圓一塊兒消失。
被人偷吃了也至少該餘下隻碗吧?
不過是個普通的元宵,上天為何卻毫不吝嗇地對她開了大玩笑。
掀開了大鍋的橡木蓋,打開了放置碗筷的紅木櫥櫃,甚至還彎下腰伏到牆邊窺伺了一把小小的老鼠洞。廚房中能藏物的角落,她都一絲不拉地找了個遍,可湯圓的蹤跡仍是毫無意外的無處可尋。
怎麼可能沒了?!她心中喊道。湯圓的失蹤讓她隱忍了一年的真性情點滴從心防泄露。她多少有些失控,在廚房中來回走。一會兒抓著自己的頂發,一會兒又咬住自己的指甲,來回踱步的卻好似讓她心中,冒出無數的念頭。
不會,不會!怎能懷疑別人?花晚晴快速否去自然浮出的想法。不就是碗湯圓麼,她真不該為一份點心就將那平日待她極好的夥伴都看成壞人的。
入府一年,府中眾人對她都甚是和氣。無論夫人還是管家,就算與她有些矛盾的月兒,她們都相處得親密無間了?!
可是——花晚晴痛苦地抱著頭,如非得認定湯圓是被老鼠偷去的,她便隻能說服自己去相信,世上真有一隻體型肥碩得像大貓一樣的老鼠,還有著一張大嘴,大到一張嘴,就能連湯碗一並吃去。
隻是這也是在太不靠譜了。她決定還是將思緒重新整理,因是元宵,府中下人不是上街去看燈會就是已睡下,至於夫人和少爺——夜已闌珊,雖是佳節嗎,但到這會兒,夫人們也都該睡下了。又如在晚膳時用過點心,夫人們在夜裏就不會再派人來取。
但難不成是少爺?眉頭蹙起,這個府裏唯一不吃她的點心的就是少爺,他不愛甜食就從未叫下人來私廚取過。
當一一清算完畢,那些可能的、沒可能的人都被她排除了,她心有戚戚然回到灶邊,沒想推測到最後,唯一可能吃掉湯圓的人竟是自己。
算了,案台上還餘有些做湯圓的材料,從頭再做該還是能做出一碗。重新將袖子挽起,相思湯圓對花晚晴的重要是任何別點心都無法比擬的。因此就算天邊大亮,她也要在佳節裏為自己端上一份熱騰騰的湯圓。
“元宵節裏怎可不吃它嘛。”
案板上的湯碗盛著色澤不同的果蔬汁,用紅米、玉米以及菠菜壓成。麻利將汁液倒入了剩下的糯米粉裏,一番搓揉,雪白的糯米立即像變戲法般成了各色長條。又依序將長條擺好,她轉身拿來了角落裏僅剩下湯圓餡料。
青瓷碗中餡料原堆得滿滿,如今剩下的卻隻夠填滿十隻湯圓的肚子。
“數量再少也比沒得吃好吧?”她喃喃。
和麵團時為了調味,特意為糯米上撒了芝麻,雖未裹糖心,可帶著芝麻香味的劑子已十分誘人。
彩色劑子在手中捏成小碗,她又小心地分配著僅剩的餡料,直到填滿了十個湯圓的肚子,才對著張口的糯米小碗是一陣捏。終於,那圓滾滾的彩色湯圓便誕生了。
早先放在灶上燒的水恰好沸騰了。花晚晴將湯圓放下鍋後,又忙著衝泡茶湯。為解膩,茶湯是最為重要的,而茶水的溫度又是關鍵中的關鍵。
“見說花家滴粉好,試燈風裏賣元宵。”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這首童謠,多久沒念記不清了。但伴隨著童謠而來的幸福的回憶,一旦憶起卻隻惹得她想哭。
她翻眼望向屋頂,讓奪眶而出的眼淚又退了回去。
一時,湯圓在鍋裏膨脹,個頭大了好多。見湯圓熟了,她立即將湯圓瀝幹水就放入碗中,又取來了沏出香味的茶,沿著碗沿汩汩倒入碗中。
忙得不可開交,門外卻來了客人。
花晚晴專注在相思湯圓的製作中,並沒聽到明顯的足音。
“花榮!”
她嚇得半死,手提的茶壺顛顛簸簸幾欲傾倒。要知在大半夜裏,聽到有人在背後喊她的名字,可不是什麼讓人心安的事兒。
直待平複了心跳,她才轉身,捂著胸口勉強對來人笑了笑。
“雲歌你怎大半夜跑到我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