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2 / 3)

站在門口之人,看來隻有十七八,個頭比花晚晴高上許多,嘿嘿直笑,一點兒不為自己嚇壞他人而感到蒙羞。雲歌是少爺身邊貼身侍從,與少爺總形影不離,但在佳節他們卻仍如雙生般死死綁在一塊兒,這,倒頗讓花晚晴吃驚。

花晚晴本能的將湯圓擋在身後,或多或少都不情願別人再來分享她最後的果實。

“是少爺差我來的。”

“少爺還在冠雲樓裏?”她原以為女扮男裝留在易府當廚子的已算十分辛勞,沒想堂堂易府少爺卻也過得如此艱辛,好好的元宵佳節隻落得與燭火賬本為伴。

通常此時,少爺若還留在冠雲園中多是為了處理易家龐大的生意。作為內府廚子,花晚晴不知易家生意能有多大,可人人都說易家能於天下有分勢力,她猜想,必是易家擁有了能撼動一方的財力。

雲歌邁步入了廚房,東張西望難掩一臉興奮,他用力嗅了嗅,然後咧嘴笑著,“整個府中,也就這兒還有吃的了。”

他難不成是狗?花晚晴努力不讓自己笑得太僵,她明明將湯圓藏匿得十分隱秘,但雲歌一進廚房竟就嗅出了味道,並又朝著她藏匿湯圓的位置,一點點的靠近。

花晚晴看似糊塗地咦了聲,牙齒緊張地咬合在了一塊兒,背起的手不由將湯圓又往灶後挪了挪。

直至,她手指被碗壁燙得通紅。

“你是不是來錯了地方,少爺是不吃甜食的。”她笑,“膳房那邊劉師傅好像還在,你可以讓他為少爺做些小菜嘛。”

“之前就去過,聽說是餘管家準了假,晚膳過後連劉師傅也出門看燈會去了,至今還沒回來。”

“但我這兒也沒什麼少爺愛吃的東西,不如你先回去稟告少爺,一會兒我就趕到膳房那兒為少爺準備一些可吃的小菜。”

點心是花晚晴擅長的,可雜食小菜她亦會弄。八歲起,她跟隨舅舅習從廚藝,八年光景早讓花晚晴將舅舅那套本事學了九成,就算突然要她做出一份像樣的鹹食,也並算不是什麼難事。

作為廚子她領了東家的薪水,就算讓她做到深夜,她也不會抱怨,可懇請上天千萬不要再讓人來打她湯圓的主意了。

聽過她的建議,雲歌沒領情反是大大方方走近了灶台,他疑惑盯著花晚晴僵直的臉,好一會兒才又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

“但少爺說讓你給他做碗湯圓。”

“什麼?”

尖銳地反問嚇得雲歌退了半步,他為難地咽下口水,更疑惑地看向花晚晴。他所認識的花榮一直是性格溫和、笑容靦腆的小子,又怎會發出這比女人尖叫更尖銳可怕的聲音呢?

“我隻是有點太過驚訝了。”慌亂地收拾起不小心泄露的情緒,她將春風拂麵的微笑再度送回臉上,一時說話竟還不能太利索,氣息停頓,完全被驚嚇所擾亂。“少爺就算要吃湯圓,也是要吃肉餡的吧,我這兒可沒材料呢。”

“嘿嘿,那多虧了我!”雲歌繞過花晚晴的身子,探頭瞧見了藏無可藏的湯圓,滿麵堆著自豪的笑容。

“多虧了你?”

噩夢般地猜想不停困擾著她。雲歌怎就看到了呢?雲歌的直接索要叫她不知如何拒絕。以往在易府,她塑造的形象過於完美,以致人人都愛抓著她不愛說不的個性,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要求。但今日她並不想退縮,那是她最重要的相思湯圓,還是失而複得的最後一份。

雲歌在廚房中倒騰半天,終在櫥櫃中翻出編織籃子,隨後又用角落裏散落的棉布,厚厚將籃子包裹了起來。他回過頭問也不問,擅做主張就將花晚晴心中看得無比重要的湯圓自若地放入籃裏。

不——

花晚晴心中大聲呐喊,假意的笑卻仍占據著她的臉頰。抑鬱的心情,已是由心而生,相互碰撞的情緒,一時將她的表情扭曲得十分奇怪。她似笑非笑的眼上,兩道眉毛在眉尖處擰做了團,在眉尾又不自然地揚起著。

“早些時,少爺就吩咐我去找過吃的,我去了趟膳房,發現那兒什麼都沒了,後來就想起了你這兒。沒想你這兒的燈籠還真亮著,就算沒靠近都能聞到一股濃鬱的香氣呢。”

“多久前?”她該把門窗、煙囪統統堵死的。

“也沒多久,就剛才那會兒吧。不過那時你沒在屋,我見灶上有份煮好的湯圓不僅樣子好看,聞起來也挺香,就順手給少爺先送去了。”

順手?湯圓?碩大如貓的耗子?一連串的形象重疊於雲歌身上,花晚晴咬唇,眼睛眯成了縫,原來她的湯圓並沒拋棄她,而是這家夥——

雲歌拿起籃蓋將籃子蓋了個嚴嚴實實,轉身之際卻被身後突然靠近的花晚晴嚇了一跳。他眼光不由瞟向窗外那輪又大又圓的滿月,心中突然冒出了好多陰森可怕的故事。如月圓時墓頭冒出的白衣飄飄的女鬼,又或掙紮著從井口跳出的僵屍……

動也不動秉著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望著花晚晴,她帶笑站在他身邊時,他的背脊卻感到一股嗖嗖的涼意。

這壞家夥拐走了她的湯圓後,居然還想再搶走她的湯圓麼?!心中囁念,她表麵仍維持著波瀾不驚,就算笑容看來不太真實,也至少比勃然大怒來得更易讓人接受。

“少爺當真是要吃我做的湯圓?”如不是雙手交握,她可能已衝動地從雲歌手中搶回湯圓了。

“這當然,我一個都沒能吃著,饞死我了。”揉了揉肚子,“我沒想少爺吃完了居然還想要,這不才讓我又來取麼?花榮,你像和少爺心意想通似的,少爺這才想吃,你竟又做好了。”

花晚晴砸巴著嘴低聲碎念,胸口卻像淤積了好一大片淤血,又還無出可發。唯有毫不知情的雲歌仍不斷、不斷地用言語的錘子狠狠敲擊著她的胸膛。但若是此刻身邊無人,花晚晴怕已慪得要扶牆吐血不止。

雲歌後知後覺地將籃子從灶上拿起,隻覺花晚晴古怪,但並未察覺將籃子提起的一瞬,花晚晴的心便成了落地的瓷壺。如又有一陣風來,花晚晴自己也不知還能不能從風中,搶回她碎成了粉末的心。

“我先走了,趁著熱得先給少爺送去。”雲歌站在門邊告別,抬頭又瞟了眼月亮,感覺似因滿月,連他都變得怪怪的。

“好走。”

花晚晴拚盡全力從口中擠出兩字,如牽線皮影揮手告別,委屈卻一時在她心中,翻江倒海。早不吃、晚不吃,怎會趕這會兒就想吃她的點心了?心中的五味雜陳既有作為廚子被認可的喜悅,也有著失去相思湯圓的遺憾。但案台上再沒多餘的材料能做湯圓了,灶裏的柴火也漸漸熄滅。

從房裏到心裏都涼颼颼的,她卻也隻能垂著腦袋認命地著手清理工作。

除非,她想重新升火為自己揪碗糯米疙瘩吃,否則也隻有安分的選擇洗洗睡了。

不是相思湯圓,就算再吃什麼也都沒有意義了!這湯圓對花晚晴來說,不隻是湯圓,還是一份難忘的記憶。它潛在的不曾對外人道的含義,會讓她想到爹爹,想到他溫和對她囑咐、可縱使她此時明了這層含義,那又能如何?

她並不想將這份湯圓供於家人外的他人分享,這卻也不過是她微不足道的小小堅持。

打水擦好案台,花晚晴拿著抹布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連明月都氣人的如湯圓般飽滿,她卻不知品到了她相思湯圓的人,會不會明白她相思湯圓的含義。

那種混合了相思的滋味,可是一種讓人吃過就不由惦念一輩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