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還在屋內?”
“回老夫人,就連昨日送去的晚膳還放在那兒,今日的午膳更未動過。已整整一日,小姐既不讓人升爐,卻隻穿著單衣坐在床上。”
“告訴她是我讓她去的麼?”
“小姐不願聽小的們說話,門倒是沒拴上,可——”
“怎麼?”
“小姐失魂落魄的,像得了瘋症。”
聞言,向夫人臉色一沉。
“休得胡言,這話決計不能亂說,再給小姐準備些湯羹來,要溫熱的,滋補的。後日,小姐就要出閣了,怎能任她胡鬧。”
訓罷,向家夫人讓丫頭們留在門外。她站在門邊,踟躕著,但見花晚晴歸來那日,她實已料到今日情境。
叩門無人應答,向夫人推門而入,踏入房中,便覺房中森冷陰暗。晚晴如此待己,折磨的又豈隻她一人?當合上門,房中少了陽光直射,一時又暗了下來,更冷得刺骨。她睇了一眼腳邊,烤火的銅盆還有手爐都散亂地丟在地上,炭火未生,碎開了。但意外的是,向夫人並沒聽到女子的哭泣聲。
“晚晴。”
她輕聲喚,繞過屏風撩起帷帳,最終站定床邊。繡帳裏,隱隱透出人形,聽了聲並不動彈,像樽雕塑似的。
向夫人撩起帳子,一眼就被眼前之景駭得說不出話。她急忙扯過放在花晚晴身後的被褥,緊緊將花晚晴包裹在被中,披散長發的這丫頭已凍得麵色慘白,連唇都變成了絳紫色。
見花晚晴可憐的模樣,向夫人滿滿都是心疼,然而即便心疼這丫頭,卻不想花晚晴繼續糟踐自己的身體。向夫人惱了,卻偏是一句責怪的話都說不出,胸中盈滿抑鬱,唇角微顫,眼眶突然的酸澀。
“外婆以為你喜歡世子大人的,怎料……”
花晚晴不抗拒向夫人的懷抱,隔著被褥,向夫人憐惜地將她攬在懷裏,探手入被,抓著她凍僵的手,不停為她揉搓取暖,“何苦這樣,如你不情願——”
“外婆,假如我是病死了,向家會不會更好對世子那方交代?”花晚晴的聲音發顫著,她打斷了向夫人的話。
“向家是醫家,說你病死府中,豈不荒謬?丫頭,這法子行不通。”
歎了聲,向夫人出了房,叫下人生火、取來炭爐。而此,侍婢也恰好端來了新的湯羹。見花晚晴毫無所動,向夫人便將來人阻在門外,親自盛上一碗濃白的雞粥又回到床邊。
“外婆在意你的身子,外婆不許你這樣。你不知,外公雖未來看你,昨夜他亦愁得一晚沒合眼。”勺起雞粥送至花晚晴嘴邊,向夫人發現花晚晴雙目裏閃過一絲感動,卻倔強的緊閉著唇仍不肯進食。
“丫頭,你這是在怨外婆麼?”
花晚晴的側目,見向夫人眼中充盈的淚水撲簌簌流了出來,使她心中有了一絲動容。可她也別無他法,隻想如何能不連累向家又可逃離這讓她畏懼的一切,即便是尋死。
她不是不怕死?可想活著離開京城又不繼續惹惱皇甫尋的法子,她想不到。
這個字眼聽來的確可怕。
但假若皇甫尋不再憐她,她便連留在他身邊的理由都找不著,更何論是成為他的妾?隻可惜這點,向家之中能有幾人懂?
花晚晴尷尬地笑,“那日歸府,小舅舅對我說了許多。我曾以為我是找著家人,但不想就連回家都隻是他人算計的一步,他們不會允我這顆棋子擅作主張,我……我恐怕也根本算不得他們的家人。”
“你胡說什麼,你難道以為外公、外婆也貪圖這些?”
“外婆,背地裏表姐、大舅都看不起我,唯一對我關懷的小舅舅卻隻因我能討皇甫尋的歡心,若我做不到,他是不是也不願讓我回家了,是不是就連承山表哥也不願接受我這身份不明的表妹?我不知,我到底是不是向家骨血,還隻是為討好皇甫尋才故意——故意……”
花晚晴反問,語氣很平靜。
“晚晴,你的事兒與世子無關,你是向家後人,是因你是青若的女兒。”向夫人噙淚,話音裏有些惱怒。
“小舅舅分明說了,若我不肯為世子妾,當初還不如讓我繼續不明不白活著,至少不會成為向家的麻煩!”
向夫人被花晚晴問得語塞,她知這話青藝說得出,在青藝眼中,花晚晴從不是他能入眼的丫頭。當初利用青藝這樣的想法說服了青禮,而今青藝又怎能容花晚晴固執己見。
方才入園,向夫人見青藝已喚來了家丁將花晚晴這個園子層層守著。
“外婆,我病死了,向家就不會有麻煩了。”
“胡說。”將雞粥放下,向夫人讓花晚晴靠在肩上,輕輕理著花晚晴的長發。喉頭哽咽時,也不知如何安撫花晚晴。
看在與向家的交情皇甫尋才讓了步。他本想直接將花晚晴掠回府,讓她立刻成了他的姬妾。但如今他至少允諾,將正正式式地接她回去。
私下,向夫人並不願讓花晚晴受委屈,即便對方身份高貴無比。她知晚晴性子定是與她娘如出一轍,而因青若教導,有此想法卻也並不出奇。可眼下,這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卻真成了最棘手的問題。
花晚晴倚著向夫人,平靜溫和地說,如同眼前呈現出了她美麗的遐想。
“我願他是農夫,陪他下田,為他做好吃的,為他擦去額汗。我想有一間小屋子,冬天能燒起炕,同他在上邊談天說地。像爹娘那樣,看到彼此就會感到幸福了。”
“晚晴,這樣的男人不是世子,而這樣的男人京中都難尋覓。”
安撫花晚晴的手忽的停下,向夫人在花晚晴極為幸福的眼中仿佛是感到了青若曾享有的生活。這一瞬,她好似理解了究竟是什麼讓青若有了離家的勇氣。
“可外公對外婆不也一心一意?我還可以用我的手藝養家,開一家小小的食肆,溫飽即可,別無所求。”
花晚晴的反問讓向夫人更是語塞。在花晚晴望向她的雙瞳中,那種滿含憧憬的神色她似曾相識。
我可以開一間小小的醫館,就替農夫診治又能如何?他若沒本事,我便養他。隻要他一心待我就好。
搖搖頭,向夫人發現青若的臉就在眼前似的愈發清晰,朝思暮想的人兒仿佛活了過來,信誓旦旦重複當年說過的話。
向夫人失了笑,可晚晴這孩子怎能與青若相較?她緊抿唇,但她分明在花晚晴眼中是見過對世子的愛慕啊——如同當年的青若眼中的那般,隻可惜這樁婚事已不由得她向家做主,至少那方是決計不肯再退讓的。
“若你心裏的男子是易公子,如今倒還好辦,隻是……”
“就連外婆都看得出,他卻不信我。”花晚晴苦笑,“也罷,信我又能如何,他要娶的始終是尉遲家的姑娘,不肯放手更並非憐惜我,他恨我,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