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她的話做了,雖然我並不清楚自己為何那麼乖。窗外,一道道閃電的光束越來越寬闊,似乎竭力想更深地窺探我的房間,震耳欲聾的雷聲也更加頑固地滾滾而來。我放下窗簾後,又急急地去鎖上房門,但我知道,我心裏是想阻止這一切的,正當我想平平常常地對待她,和她再說幾句玩笑,然後借故打發她時,她卻從板壁後大聲喚道:“你來吧!快!”

我不自覺地走到屏風後麵,發現她已經上床。她躺在那裏,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從她直直的眼神與打架的牙齒我知道,心裏緊張的不隻我一個人。慌張和情欲使我失去了理智,我一把將被子從她手裏掀掉,使她暴露在燈光下。而她呢,隻來得及舉起赤裸的手臂,拿過掛在床頭的梨形木塞,把燈火壓熄……

過後,我推開窗戶,時不時會有幾點雨水濺到我的身上,聽著滂沱的大雨如何在漆黑的夜空中瓢潑似地傾瀉到死寂的城裏,心裏想,世上萬事真是不可思議——這個躺在我床上的女孩子是不是瘋子,為什麼隻要三個盧布就肯出售她的童貞?是的,童貞!她在喚我了:

“你難道不怕著涼嗎?”

我摸黑走回到屏風後邊,坐到床上,摸到了她的手,一麵吻著,口裏不停地念道:

“請您原諒,請您原諒我……”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您原先一定以為我是個妓女,而且還是個渾身肮髒不堪,智力低下,口出髒話的那一種吧?”

她的話讓我手足無措:“我從未往那方麵想過,我隻是想,您是初出茅廬的,至於你的學生裝束,則大概是你的愛好或別的什麼原因。”

“你認為這套裝束如何?”

“可以使人覺得她們天真無邪,更富魅力。”

“不,如果我有另一套可以穿出門的衣服,我早就扔了這套了。我是今年春天才從中學畢業的。父親說死就死了——我媽媽早就過世了——我隻得從諾沃契爾卡斯克來這裏投親,希望他能夠給我找份工作,自己養活自己。但他卻對我百般侮辱,我教訓了他,於是,我連過夜的地方也沒了……看到你的到來,我腦子裏才有了這種念頭。可是到了這兒之後,卻發覺您並無留我的意思。”

“是的,我開始並沒打算對你做什麼,”我說,“我讓您進來,隻是因為我實在無聊,也許你可以和我聊上好一陣子。我本以為來找我的不過是個平常的賣笑姑娘,聽聽她對我說些什麼,和她開開玩笑,再用幾個錢打發了就是……”

“是啊,我可沒有那些老練的賣笑姑娘的本事。我直到最後一分鍾,腦子裏隻想著一樁事:三個盧布,三個盧布。事情的進展與我想像得完全不一樣。”

要知道我比她更加糊塗:我不明白周圍怎麼會一片漆黑,窗外怎麼會有雨聲,而臥榻上怎麼會有一個諾沃契爾卡斯克的女學生睡在我身旁,而我卻對她一無所知……而且我正開始迷戀她……我好不容易才問出了一句話:

“您不明白什麼呢?”

我聽到了異樣的聲音,我轉過身將燈點亮。——呈現在我麵前的是她那噙滿了淚水的炯炯閃光的烏油油的大眼睛。她一下子坐直身子,咬著嘴唇,一下子鑽進我懷裏。我輕輕地撫摸她的臉,溫柔地吻著她的額頭,懷著一種極度的憐憫和柔情,注視著她那雙沾滿了塵土的少女的腳……後來,當朝陽的光輝已透過窗簾灑滿了整個房間的時候,我們仍呆在一起,互相依依不舍地擁抱。起床後,她吃光了桌上所有的食物。

而在那一刻,我決定和她多走一段旅程。

本來我們打算到莫斯科去度過秋天,可是不僅秋天,連冬天我們都不得不滯留在雅爾達——因為她病倒了,而且病情越發嚴重,兩個月後她就死了。

我是懷念她的,所以為她立了個碑,但更重要的是她仍活在我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