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鋼琴(1 / 3)

中期考試來到之前,蘇措開始憂心忡忡。寢室的幾位室友都大眼瞪小眼的,“開什麼玩笑?你會被考試難倒?班上學得最好的人不是你又是誰?”

這倒是沒錯。問題是,蘇措數學物理計算機都非常好,可是她的英語卻差得多,口語和語法相當糟,上英語課時老師提問,她訥訥地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她自己和以前教過她的老師都不明白她英文怎麼會爛到這樣慘不忍睹的地步,單詞隻能說認識,語法簡直跟她的大腦水火不容。

可是,在這種緊要關頭,她卻接到了讓她去參加才藝風采大賽的通知,作為本學院的兩名人選之一去參加初選。蘇措試圖跟院學生會的前輩們理論,可會長大人一臉的老成持重,“蘇措同學,不用擔心。所謂的才藝大賽,其實就是選美比賽。什麼特長都不會也沒關係,你上去唱首歌就行了,完全沒有難度。這也是學院的榮譽嘛,要知道咱學院多少年沒有校內的文娛比賽中出過風頭了……”

蘇措可不想帶上不熱愛班級不熱愛學院不熱愛學校這樣三頂大帽子——其實就算是一頂也夠她受的——最後為了證明自己是有理想有追求熱愛集體的新時代青年,蘇措簽訂了不平等條約黯然離開。

中期考試後的第二天,才藝大賽正式步入正軌。比賽分了三輪,第一輪是個學院選拔三至五個人選;第二輪是全校的預選,選出男女十五名同學;第三輪才是和西大的比賽。

物理學院人少所致,蘇措直接跳過了第一輪進入第二輪。蘇措從來沒有怯場的毛病,但由於對本活動不夠熱衷,怎麼也提不起精神。哪怕到了人山人海的會場,還是無精打采。她做了一個深呼吸,睜開眼睛的時候——蘇智已經湊到她的跟前,笑嘻嘻地看著她,手裏拿著塊評委的牌子。

恍惚想起是聽人說過,比賽的評委一共十位,兩所學校各出一半,西大難道沒有人了嗎?居然讓蘇智和陳子嘉來。不顧禮堂裏眾多女生花癡的眼神,蘇措完全不淑女地拉著蘇智禮堂的躲角落裏,問:“怎麼你來當評委也不告訴我?”

蘇智憐憫地看著蘇措發狂的樣子,安撫性地說:“你都不告訴我你參加比賽那我幹嗎要告訴你我來當評委呢?”

蘇措頭一次想不到話來跟蘇智抬杠,她徹底地被挫敗了。

“既然這樣,”蘇措哀聲求他,“那麻煩你和陳子嘉給我打低分吧。”

蘇智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蘇措,慢慢地說:“阿措,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害怕這些活動?站到台上表演,就那麼困難?你以為把你的本領藏起來就真的沒有了?”

蘇措恍若未聞,一步步挪動步子走到後台。禮堂開始有點吵,人陸陸續續地來了。蘇措開始不可抑製地頭痛。

蘇智回到評委席上坐下,陳子嘉問他:“蘇措怎麼了?臉色很糟。”

“我猜,她的八字跟才藝風采大賽相衝。”蘇智回答。

在後台門口,許一昊和一個漂亮女生正在低聲談著什麼。在白天看來,林錚穿著灰色大衣,五官非常漂亮,打扮十分精致。她耳朵上的耳釘的價值大致相當於蘇措寫一個程序的價值。

林錚問蘇錯:“你表演什麼?”

“我什麼都不會,隻有唱歌了,”蘇措說,“最沒有難度的。”

“沒事沒事,”林錚看向許一昊,熟絡地開口,“一昊可以給你打高一點,是吧。”

許一昊看著蘇措,笑容一點點地浮現在臉上,“好。”

“別,千萬別,公平一點就好。”蘇措禮貌地笑笑,“我先進去了。”

察覺到許一昊的注視,蘇措卻不敢看他,實際上,她覺得自己像丟盔棄甲的士兵,在他說出別的話之前,匆忙地一頭鑽到後台。她是二十幾名出場,大概得等一個半小時。她找到自己的位子,拿出電腦開始寫程序,恰好地方僻靜,來往的人也較少。蘇措的戰友,物理學院的另一名女生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不停走來走去。

不過僻靜不等於安靜,還是聽得到外麵的報幕聲,音樂聲,經久不息的鼓掌聲和叫好聲。

蘇措勸她:“師姐,既來之則安之。”

她回頭看了蘇措一眼,她不能被這個大一的新生看扁了,很快鎮定下來。

“蘇措你在幹什麼?”林錚走過來,略帶驚奇地問,“還在看電腦?真是爭分奪秒啊。”

林錚換好了服裝,印度式的大花裙子,她腰身手臂纖細柔軟,個子也高,看起來奔放妖嬈,蘇措讚不絕口:“曼尼普利舞,濕婆所創,你肯定驚豔全場。我想不出來第一名舍你其誰。”

“沒事。”她笑笑,“借你吉言。”

她走後蘇措再次翻開電腦寫最後幾行程序,她一邊調試著程序一邊遍聽著外麵的音樂聲,片刻後音樂聲再次響起,蘇措凝神聽了一會,結束時所未有的強烈鼓掌聲傳來,毫無疑問,表演大獲成功。這種舞蹈不容易學得真髓,但是一旦學好,表演起來非常動人,女舞者如同盛開的花中花蕊一般美麗動人。林錚能得到大家的讚賞,不足為怪。

時間臨近,蘇措到更衣室換上棕色長裙,穿起來很累,但據蘇智說,她穿著,當真漂亮之極。

廣播裏開始叫她的名字。蘇措走到台上,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沒有聽到音樂,也沒有人給她話筒。幾名幕後人員正把一架抬到舞台前方,放好曲譜。她隱隱覺得不對勁,臉色發白。她隔著幕布聽到主持人說:“參賽者,物理學院蘇措;參賽曲目,獨奏,拉赫馬尼諾夫《第三協奏曲》第三篇章選段。”

大紅的幕布緩緩拉開,千萬雙眼睛在看著她。

陳子嘉學數年,琴藝十分精湛。聽完主持人的話之後,他詫異地側頭跟蘇智說:“我不知道蘇措竟會彈。不過她怎麼想到要彈這麼難的曲子?”

蘇智搖頭,“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剛剛她才說她隻是唱歌而已。”

評委席上諸人都在竊竊私語。許一昊越過一名評委,拍一拍蘇智,問:“她這麼跟你說的,完全沒提過彈?”

“是的。她上初中後都沒有彈過了,小時候的確學過,”蘇智說,“說起來她學的東西就多了,的話,彈簡單的曲子不會有什麼問題,複雜的恐怕就不行了。”

許一昊雙手用力地摁在桌上,目光定定地看向舞台背後。

禮堂裏本來極靜,片刻後各種聲音鱗次響了起來。蘇措卻不動,站在舞台中央,臉色慘白地盯著那架,雙手捏在一處,像是有刻苦仇恨一樣十指絞得通紅通紅。她眼睛透亮,裏麵寫滿了惱怒,委屈,憤怒,甚至是一種歇斯底裏的絕望;所有認識蘇措且看得清舞台的人都深感詫異,這麼多複雜的情緒誰都從未見過。她站在那裏,瘦削的肩頭瑟瑟發抖,胸口一起一伏,竟是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情緒。

蘇智動容。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父母帶著她回自己家時她的樣子。那時候她的父母也就是自己的叔叔嬸嬸因車禍雙雙過世,她不過六七歲,小得可憐,不吭聲也不說話地站在門口,手裏抱著一盒圍棋子。

噓聲從人群裏響起來,工作人員在舞台兩側擠成堆,做手勢,比劃動作,就差跳腳。蘇措目光往左一挪,有個穿裙子的身影在黑暗處一閃而過,目光裏毫不掩飾地寫著嘲諷。

沒法再等下去了。對全場觀眾一鞠躬,然後幹脆地一轉身,帶著歇斯底裏的決絕。人人都以為她將要離開舞台,可是她卻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向,腳步很慢,但是卻沒有遲疑。燈光落在她的頭頂,從發梢流瀉至發尾,幽幽地反射著暗紅的光澤。

琴聲從蘇措指尖流出的時候,盤亙在禮堂上空那嗡嗡的噪聲戛然而止。旋律起伏跌宕,高低起伏交錯,動靜交融,時輕柔得如沉思般的吟詠低唱,高時如瀑布一瀉千裏般痛快果決,好像最頑強的英雄在對抗命運,做無聲的呐喊。

一曲終了,她站起來,鎮定地、麵無表情地退場。

全場掌聲雷動,大部分觀眾不懂得,但懂音樂。蘇措回到後台,對所有人的祝賀之詞置若罔聞,她收拾好書包,換掉表演時的長裙,鎮定地離開禮堂。

回到寢室已經是那天十點之後,一推門,所有人都圍了上來。楊雪凶巴巴地吼:“我們找了你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圖書館自習室都找了,生怕你出事。你到底去哪了?”

“我沒事,出去逛街了。”蘇措把手裏一個袋子提起來晃一晃,“給你們買的宵夜,都是你們最喜歡吃的。”

吃人手短,楊雪語氣緩和了又緩和:“回來就好,給你哥哥打個電話吧。他們都快急瘋了。”

蘇措嘴角彎彎的,笑容燦爛溫暖,“知道了。你們吃吧。我就去打電話。”

“你知不知道你的分數?是第二名呢。不是你哥給你打低分的話,你肯定是第一。你表演完之後,我們本來準備找你祝賀,校電視台的記者也到處找你采訪,誰知人影子都不見一個。”盧琳琳滿臉興奮,“蘇措你還好意思說你什麼都不會,彈得那麼好。我聽到陳子嘉師兄說你彈的那個曲子是最難彈的曲之一,而你前半段你幾乎沒有出錯。”

她說半天發現沒人附和,環顧寢室四周,發現蘇措又不見了,不由得大驚失色,“蘇措呢?蘇措呢?”

鄧歌一拍盧琳琳的頭,“廢話那麼多,專心吃你的餃子吧,沒看見她去走廊打電話了嗎?”

蘇措正站在走廊裏跟蘇智比賽誰的聲音更大。

蘇智大吼:“蘇措你下午跑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