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離開(1 / 3)

元旦一過,期末也終於來了。每門科目都已經結束,蘇措天天都去十七樓上自習,連實驗室也不再踏足。她也從不去找老師解疑,加上回宿舍非常晚,所有人都覺得她就像失蹤了一樣,想見一麵都困難。彼時係裏的同學差不多人手一份蘇措的筆記,忽然覺得慚愧,想象以前刻意為之的孤立,不由得慚愧起來。

隻是蘇措依然獨來獨往,在每堂考試前五分鍾到場,每次必最先交卷。她背著那隻沉甸甸的書包,頭發綁成兩個馬尾垂在耳畔,來去匆匆。她重複著這樣的生活,直到熬到考試周最後一天,她照例提前交了卷子,卻沒回宿舍,重新回到又破又老的十七樓。在這古老的教室裏,古老得隻剩下木質的地板和桌椅,她忽然不想動了。外麵陽光很好,灑滿半個教室。她在陽光裏坐著,感覺暖洋洋的,仿佛世界都不複存在。

醒過來的時候,外麵天已經黑了。冬天天黑得特別早,五點多已經看不到光,寒氣也隨著黑夜的降臨肆無忌憚,從窗戶裏的縫隙湧上來。

蘇措背著書包去一食堂吃飯。

前幾天下了雪,室外很冷。夜空無雲,一輪寒月懸在黑沉沉且一無所有的天空上,孤孤單單,看上去讓人感覺更涼了。

時間太晚,食堂裏沒什麼人,也沒有剩下什麼菜了。大概是為了慶祝新年,食堂布置得非常華麗,中間的空地那裏還放了一盆高大的冬青,上麵掛著五顏六色的彩帶,看起來有種難得的喜劇效果。

食堂的大師傅憐憫地看著她,“應該早點來嘛。”

又冷又硬的飯吃到一半,蘇措覺得有幾個人影擋住了光。

該來的果然擋不住。不過學校這麼大,隨便出現一下就被人抓到,自己的運氣也實在太好了。蘇措想,難怪有人說自己很有名。

蘇措略微抬個頭,微微笑著說了句“你們考完試了吧”,然後低下頭繼續吃飯。那張蒼白臉上的倦色看得蘇智既心疼又惱火,他扯著她站起來,“蘇措,別這樣啊。你都在幹什麼啊。楊雪說你考完就不見了,我們找了你一個下午!”

倉皇之中站起來,蘇措重心不穩,手劃過桌麵,帶著餐盤飛出去,飯菜全砸在了陳子嘉長長的深褐色大衣上。

果然是做什麼錯什麼。蘇措歎口氣,但是又覺得這幾個人臉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很好笑,就真的笑出來,“這不是我的錯。師兄,洗衣費你找蘇智要去。”

大衣顏色很深,看不出汙跡。陳子嘉瞥一眼衣角,不以為意地笑了。他眼睛裏那麼亮,像是所有的燈光都陷落進去。蘇措心猛地跳了一拍,嘴角笑意一斂。

陳子嘉聲音平靜,但隱隱有些罕見的責備之意:“蘇措你沒事就好,不過無論如何,你總該跟我們聯係吧。寢室電話找不到,手機打不通,過來找你總說不在。”

“楊雪倒是跟我說過,可是最近考得天昏地暗,總是忘記了。”蘇措彎腰把餐具一一拾起來,莞爾一笑說,“蘇智,你不是都從我宿舍同學那裏知道我的情況了嗎,你隻要開口問,她們肯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蘇智一條眉毛豎起來,眼看著就要發火,被一旁的應晨拉住。她恨恨瞪一眼他,“你好好說話不行啊,又打算發什麼脾氣。”

蘇智的火氣降了三分,說了正事:“我買了後天的票回家。”

“哦。好啊。”蘇措說,“反正我也沒訂票。”

他們還沒吃飯,幾個人就一起去吃火鍋。

店裏熱氣騰騰,歡聲笑語陣陣。考完試還沒回家的同學肯定要來慶祝一番,從心底發出來的笑擴散到臉上,真是讓人心裏舒暢胃口奇佳。

四個人點了一大桌子菜,慢吞吞地開始煮菜。蘇智抓著她不放,問她的近況如何,這段時間為什麼天天關手機,為什麼那麼晚回宿舍等等。蘇措聽話地一一回答,可蘇智依然怒氣不消。

陳子嘉聽得無奈,搶過蘇智的話,跟蘇措聊天:“最近好不好?”

“我很好啊,”蘇措笑著問,“師兄,我聽說你在一個什麼大公司實習,這段幾個月也忙吧?”

陳子嘉雙手搭在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麵,有一下沒一下的,清脆的聲音像在沉吟。他看她,微笑綻開在嘴角,“阿措,我以為你不知道。”

蘇措撇嘴,“你粉絲太多了,我想不知道你的事情都難。”

陳子嘉眼皮都沒眨,仿佛說的是天氣,“原來你還是有點在意我。”

偏偏蘇措也鎮定,愣是表情都沒變,笑容可掬,“當然在意,知道你的消息,這樣才能證明我沒被時代所淘汰。”

陳子嘉是何許人也,同樣的半點不動聲色,“我不在乎原因,我隻在乎結果。原因太複雜,隻有結果才是唯一的,也是最能權衡人的內心。”

蘇措費了很大力氣才穩住手指的發顫,在陳子嘉灼灼的目光下,若無其事地把菜倒入鍋裏,重新看他,“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不能強求。”

兩人的這番話聽得蘇智應晨暗叫不好,蘇智湊過來,“怎麼你們要出家了?打禪機?”

蘇措好笑,“哥哥,你以為當和尚那麼容易?現在當和尚都要考試的。”

說得所有人笑起來,微妙而尷尬的氣氛不翼而飛。

一頓火鍋吃到晚上九點多,幾個人吃飽喝足地從店裏出來。應晨最是精神抖擻,提議去唱歌。蘇措又飽又困,推辭了說要回去睡覺。見到她眼睛四周的眼圈,也沒人忍心再強迫她,隻得讓她回了寢室。

寢室裏黑黝黝,沒有人在。盧琳琳和鄧歌比她們提前考完,都回了家;楊雪大概是跟男朋友出去玩了。蘇措又累又乏,倒上床就沉入睡眠中,甚至夢都沒有一個。

睡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人推醒。

正是清晨,宿舍沒有開燈,微薄的光亮在窗簾後閃爍不停。楊雪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是聲音非常清楚。她說:“寢室外有人等你。”

蘇措忍住濃濃倦意,爬下床。她瞥到楊雪背著書包站在行李箱旁邊,知道她是準備回家。回她家的火車是過路車,總是在極早發車。屋子裏一時沒人說話,氣氛怪異冷清。

楊雪抱著胳膊靠著桌子看著隻穿睡衣的蘇措,第一次驚覺她是那樣瘦,瘦得讓人心疼,仿佛連那些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她早已後悔跟蘇措冷戰,但是一直堅持著不先道歉;現在看她那樣單薄瘦削依然微笑淡然的樣子,一種莫名的情緒忽然就湧了上來,堵得她鼻酸。

她再一次想起每年期末考試時蘇措給她補習,有時候還熬通宵不睡的情形;這一年多來每天早上輕聲叫她起床,堅持不懈地給她占座;在學生會的工作每次遇到問題麻煩,都會給她出主意,幫她想辦法解決。

這學期都結束了,不能再等下去。楊雪調整好複雜的情緒,開了口:“同學們讓我謝謝你的筆記。元旦那天大家本來準備叫你回來,可是你走得太快了。這幾個星期又不見人,沒辦法跟你說清楚。他們說很抱歉。”

“沒什麼。”蘇措別開目光,輕輕搖頭,“沒什麼可道歉的。”

“我很對不起你,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哪裏還要挑剔什麼,”楊雪輕聲說,“那天我看了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我才知道是我對你太苛求。”

“其實沒關係,真的,”蘇措咬著下唇,然後擁抱她,嗓子有點啞,“阿雪,你不用為了這件事情有任何的內疚。我很早就習慣了這樣。習慣了,也就沒關係了。你的這番話對我來說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我真的非常感激。”

楊雪哽咽。蘇措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把她向外送,“回家吧,我倒是願意跟你說話下去,可火車不等你。祝你新年快樂。”

走出幾步,楊雪重新推門說:“剛剛忘記告訴你。等你的是許師兄,昨晚他也來找你,你在睡覺,我就沒有叫你。”

空氣涼得好像從南極取回來的,可許一昊隻穿著一身薄薄的運動服站在外麵。蘇措朝他走過去,走得近了,能看到他臉頰微微發紅,額頭上的汗水順著青鬱鬱的發梢滴下來。看他的樣子,讓人忍不住誤會春天提前到了。

蘇措一愣,隨後想起他一直有晨跑的習慣。

許一昊本來的確是在操場跑步,可然後想起蘇措,覺得胸口有塊東西被觸動,徑直從操場跑到了學校東麵的這片宿舍區。這些事他則是不會訴之於口。他胸口起伏,趨近一步,隻是說:“我想跟你談談。”蘇措就笑,“好。”

冬天很冷,兩個人說話都呼出白氣。許一昊說話時,眉梢輕輕挑動,長長的睫毛也隨之輕輕晃動。他眼睛那麼黑亮,蘇措不自覺別開了頭。

宿舍區外麵有一片花園,兩個人走到花園裏,慢慢散步。這個時候園子裏早已經沒有什麼花了,除了幾棵很老且高迎著冬風傲然開花的臘梅樹。樹上掛著零星的白色雪花,黃色的梅花貼在枝頭,散發著讓人心曠神怡的香氣。

蘇措站在樹下,微微仰起頭,輕輕嗅著花香。

許一昊默默看著她,麵前的女孩子立在樹下,目光微微挑起落在梅花上,皮膚柔滑好像春水,嘴角略略帶了一絲笑紋。她眼睛那麼清澈,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靈氣,仿佛這臘梅樹也被她感動了,靜靜地陪她站著,風吹過也不肯動一下,怕驚動了她。他忽然忍不住鼻酸,很多年之後,他還是能想得起這一幕,那個女孩子波瀾不驚地站在他身畔,可是笑容和神情卻那麼的遙遠,藏在他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

許一昊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肩頭,摁在樹上,把她圈在自己懷裏。他低著頭看她,呼吸不勻。

蘇措愣愣看著他,目光起初還是清晰的,帶著驚愕,後來迷惑起來,失去焦距。她手指動了幾下,手臂緩緩地抬起來,掌心就貼到許一昊的臉頰上,停住了。她的手涼得像是冰雪。

許一昊反手握住她的,覺得心裏某個角落的開關嘩啦一下被打開,溢滿了溫暖的感覺。他俯身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