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措陡然醒悟,她迅速別開臉,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一下閃到臘梅樹冠外。她動作那麼塊,許一昊根本來不及抓住。
“好冷,我回去宿舍了。”蘇措眉目不動地說完,頭也不回地掉頭。
許一昊幾步奔過去,攔住她的去路。他肩頭微微顫抖,臉色難看之極,卻強自鎮定,“你還認為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蘇智讓我給你時間不要逼你。這兩三個月,我沒有見你,我給你發郵件,可你一封都沒有回複!”
清晨的校園本來就寂靜,加上放假,花園裏一個人都沒有。附近樹上殘留的雪塊落到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蘇措輕輕搖頭,露出慣有的笑容,“那是我的錯。”
“這哪裏是對錯的問題,我隻問你,”許一昊眼裏像誰放了一把火,說話時嗓子沙啞,“你從來沒給我機會,一次都沒有。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你才接受我,讓你喜歡我就那麼難嗎?”
“師兄,是我不對,我給了你錯覺,你原諒我。”蘇措低下頭,眼睛被頭發擋住了。
許一昊又憤怒又憂心,英俊的臉陰沉得好像下雪前的天氣。可是看到蘇措瘦削的肩頭和零亂的頭發,他忽然於心不忍,聲音不自覺地降低。
“是錯覺?你說你不會下圍棋,你不會彈琴,這些也是我的錯覺?”許一昊苦澀地一笑,“你的心病還要瞞著多少人?是你父母早逝的原因讓你這麼多年都在殼裏生活。這些痛苦的事情,都過去了啊。”
蘇措渾身上下不停發抖,冷汗淋漓,本來就蒼白的臉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緊抿,還是看得出在輕輕顫抖。她後退數步,童年時經曆過的極度的恐懼鋪天蓋地地再次襲來。
話音一落許一昊已經開始後悔,他去扶蘇措,可是卻被她踉踉蹌蹌躲開。
站穩後蘇措恢複鎮定,她站在許一昊幾米外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說:“師兄,我不是你要的那個人。”
她聲音並不算高,還是一樣清悅動人,可是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紮進許一昊的心裏。許一昊雙手插到衣兜裏,冷著眉頭聽蘇措講出這番話,眼睛裏是極度的不可置信,他知道四兩撥千斤地把事情處理掉是蘇措的拿手好戲,可是怎麼也沒能料到她還是用這個法子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全都交代了。
蘇措欠欠身。走出兩步後她說:“許師兄你回家吧。穿這麼少,會著涼的。”
她腳步一刻不停,沒有回頭,也不知道許一昊聽到了沒有。
每踏一步,多年前的慘痛經曆就在她腦海浮現一遍。汽車油箱爆炸聲,引擎破損的劇烈聲響,衝天的火焰在她麵前升騰而起,父母鮮血澆灌成的血泊,到處都是東倒西歪毫無生命氣息的殘肢斷臂。耳朵都要炸開了。
她回到宿舍繼續睡覺,卻再也睡不著。
第二天她跟蘇智上了火車回家。陳子嘉送他們到火車站,應晨因為家裏有事沒有來送他們。蘇智心有牽掛,總是朝廣場看,其實廣場上擁堵不堪,數千人來來往往,哪裏能把一個人看得真切。
蘇措笑話他:“想念我嫂子了?這才多久不見呢。”
一旁的陳子嘉遞過蘇措的行李,輕輕說:“喜歡一個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想念才是奇怪。”
蘇智瞪一眼妹妹,抽出一隻手點點她的額角,完全沒好氣,“陳子嘉你跟她說這些也沒用。她又沒談過戀愛,當然不會知道。不知道她現在心裏還在看誰的笑話呢。”
“是嗎?”陳子嘉問她。
“啊,我怎麼可能看蘇智的笑話?他老喜歡詆毀我你還不知道嗎?”蘇措接過行李,對陳子嘉說,“當然本姑娘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我心係天下,隻盼所有有情人終成眷屬。”
陳子嘉微微一笑,說:“所有人都終成眷屬,你怎麼辦?”
話音一落,可是廣播忽然在幾個人耳邊炸開,蘇措隻看到他開口,至於內容,是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看到蘇智戀戀不舍的目光,蘇措推著他朝入站口走,“好了好了,別看了。你真想見她,讓她過完年來玩吧。”
年後幾天,應晨在蘇措的邀請下真的來了。
最高興的當然是蘇智的父母。應晨有著一種大氣的漂亮,言語得體,禮貌,讓人很親近,很得長輩的歡心。做爹媽的看到兒子找了這麼漂亮大方的姑娘回來,都樂開花,待客周到之極,兩兄妹臨走的前一天,所有親戚都來送行。
飯後應晨深刻地感慨:“我不知道你家親戚這麼多。”
蘇智往自己臉上貼金,“要放在古代,我們蘇家也是本地的名門望族的。”
應晨歎口氣,“你們家過年,比我家熱鬧多了。”
“那你以後每年就來我家過年好了,”蘇智笑得詭秘,“反正蘇家的兒媳婦是跑不了了。”
應晨難得地臉紅,瞪眼,“怎麼以前沒發現你臉皮這麼厚?”
兩個人正在寬大的陽台上,靠坐在沙發上聊天,大家都很知趣地不來打擾。兩人說著說著目光就轉到了客廳。那裏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蘇措和那些親戚家孩子們,他們玩得嘻嘻哈哈不亦樂乎,現在又帶著他們折紙,然後三下五除二就折成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分散發給眾人。她玩得那麼很高興,絲毫沒注意到陽台外麵正在發生著一場關於她的談話。
“你看她,哪一點看上去都不像是心理有陰影的。那麼開朗活潑,說一個笑話能把一家人無論老少都逗樂,跟我們那些麻煩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也處得很好。”
“嗯,是的。”應晨隔著玻璃打量著蘇措,慢慢點頭。
前一個星期蘇智帶著應晨把城市附近有名的名勝全都玩遍了。當然應晨也邀請過蘇措,可她以堅決不當燈泡婉拒了。
應晨想起這事,就問蘇智:“你好像都不很熱心叫阿措跟我們一起去,都是我一個人瞎起哄。”
“是這樣,”蘇智解釋說,“她不會去的。她每年這個時候都去看看小叔家待幾天,那裏是我爺爺的舊宅。我叔叔嬸嬸去世之後,有段時間是我爺爺帶著她,不肯假手於人。沒過多久,爺爺身體不好也去世了,我爸媽才領養她的。”
應晨感慨地說:“阿措真的是很重情的人。”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蘇智苦笑著回答,“她的矛盾就在這裏,如果連爺爺都忘不掉,那她怎麼會忘記我叔叔嬸嬸的慘死?!除了每年掃墓的時候,她也絕口不提此事,看上去就像是把那場車禍忘得幹幹淨淨。所以我一直說,我確信她在心理上的確是有問題的,但是卻不知道在哪裏。”
開學之後不幾日,就是到了三月,正是春暖花開萬物複蘇的季節。春天年年都到,可是今年來得特別早,不過也或者是因為開學晚而給人的感覺特別早。仔細一算,六月下旬放假,這學期也變得特別短,隻有二十個星期,仿佛頃刻就能全部流逝掉。
整理電腦筆記本的時候,蘇措看到寒假時的一些照片,是在郊外爬山時一起拍的。照片大都是蘇智和應晨二人的,一對俊男美女,效果非常之好,看上去實在讓人賞心悅目。蘇措想起來,那天是玩得太晚,回家之後忘記整理,事後也沒人提到就徹底給拋之腦後了,到現在清理硬盤的時候才想起。她細心挑一些好的照片衝洗出來,拿到西大給蘇智。
蘇智那天在校外,蘇措沒有遇上,倒是在回學校的路上碰到剛剛下課陳子嘉和米詩,兩個人背著書包,推著自行車,沉默不語地走著,誰都沒看對方,引得同學紛紛側目觀望,伴隨著各種留言低語。
見到蘇措,兩人臉色稍霽。不論如何,內部矛盾是不適合跟外人發作。米詩從蘇措手裏拿過照片袋,米詩搶過去,取出照片一張張看起來;陳子嘉一言不發,目光越過米詩的肩頭也停在照片上。
“你哥和應晨照得都很漂亮,”米詩說,“不過,為什麼沒有你的?”
蘇措一笑,“沒照。”
陳子嘉挑眉看她一眼。
看完照片,米詩把袋子遞給陳子嘉,親親熱熱地摟住蘇措的臂膀,“蘇措,咱們一起去吃飯吧。啊,沒事,就我們倆,陳子嘉不跟我們一起去。”
蘇措眨眨眼,看著麵前神色各異的二人,拿不準他們倆怎麼回事。
“別忘了我們還有約定的,”米詩態度親切,笑得如春花燦爛,“為了約定的事情,吃飯也不算什麼吧。”
“什麼約定?”陳子嘉聽得一怔。
“佛曰,不可說。”米詩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蘇措無從拒絕,米詩自作主張地把她的車鎖到了路邊,笑容甜美地跟陳子嘉告辭,也裝作不知道他的臉色比剛剛更暗,然後帶著,不,幾乎是拖著蘇措去了西大附近的披薩店,那家店不遠,十分鍾也就走到了。
熱騰騰的披薩和各種小甜點很快就上來了。米詩看來是這裏的常客,一路上都有人笑容滿麵跟她招呼,跟服務員和店裏的老板更是熟識。
兩人在樓上安靜優雅的小房間裏,米詩幫蘇措把披薩切成小塊。
“上次情人節的時候我們不是遇到了嗎?我覺得你好像很喜歡吃披薩,所以就帶你來這裏了。”米詩解釋說。
“還好。”蘇措笑一笑,她不能說自己厭惡這些西餐已經到了聞到味道就不舒服的地步,隻好這樣含混其詞地回答,“你有什麼事情?”
米詩臉上的鎮定不複存在,眼眶忽然一紅,俯在桌上嚶嚶哭起來。
蘇措大駭,“米詩你怎麼了?”
她一直哭,哭得梨花帶雨,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會動容。蘇措默默看了她半天,許久也沒插上一句話。
哭完之後她抬起頭,說:“子嘉最近不對勁,對我的態度有些奇怪。我害怕他跟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