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顧四周,應晨終於看到蘇措坐在台階上,臉埋在膝蓋裏,頭發披在身後,微微反射著光芒。她揮揮手高聲叫她,蘇措聽到聲音站起來,滑至二人的跟前。
蘇措看向蘇智,笑眯眯地問:“我要把師姐搶走了,哥哥你答不答應?”
換來的依然是蘇智無笑意的冷臉。仿佛賭氣般,蘇智獨自一個人滑起來,配合著音樂的節奏,舒展雙臂,滑行,轉彎,旋轉,動作渾然一氣,仿佛是在鷹展翅飛翔,吸引了在場大部分人的目光。
“你哥哥就這個脾氣,”應晨看著他的身影,跟蘇措說,“關心則亂,你不要理他。不過阿措你——”
“師姐小心了,”蘇措一邊帶著她滑動,一邊開始糾正她的動作,“你腳下的動作不對,不是加大蹬冰幅度就能提高速度的,腳落地的時候身子要前傾,靠重心轉移更輕鬆一些。嗬,移動也不用太快,穩住就可以……”
“我還以為女生天生膽小怕摔,所以滑冰都不太擅長。不過,到底是你啊。”應晨頗有感慨。她本來有基礎,隻是一直掌握不到要領滑不好,聽到蘇措說明之後,才明白原委,滑起來順暢舒展多了。
忽然從她們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兩人回頭,把那邊的狀況看得清清楚楚;米詩腳下大幅度一滑,雙手緊緊抓住陳子嘉的衣袖迅速向後栽去;陳子嘉去扶她可因為衝力太大而毫無成效,結果雙雙跌倒在地,不僅如此,還非常曖昧非常奇怪地親密地疊在一起。周圍的人看得連連起哄,尖叫不停。
蘇措“撲哧”一聲笑,扯了準備過去幫忙的應晨一把,“我們不要過去了吧。難得摔跤摔成這樣,讓人家繼續抱一會。”
應晨笑得腰都直不起,差點失去重心摔倒。笑完之後她搖頭說:“不過蘇措你誤會了。米詩不是陳子嘉的女朋友,他們早就說清楚了。他們從來不是男女朋友。”
蘇措讓自己露出吃驚的表情,“什麼?”
“學校的傳言而已,有多少能當真呢,”應晨說,“你知道,我跟蘇智交往之前,流言都是說我在追陳子嘉。”說起以往的趣事來,她一臉笑容。
說話間,許一昊已經把陳子嘉和米詩拉了起來。米詩滿臉通紅,像三月份的玫瑰那樣嬌豔欲滴。陳子嘉臉色平靜,眉毛卻罕見地皺著,他側頭跟米詩說了句什麼,然後滑離了場地中央。眾人不解其意,因為他們摔的樣子雖然尷尬,但確實傷得不重,不至於這樣就要下去休息。
許一昊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朝蘇措看來,在她身上蜻蜓點水地一停,然後別開。他雙手插在衣兜中,滑離了冰場,去了休息席。
“你應該跟許一昊談一談。”應晨若有所思。
蘇措抬眸望著遠方,有點失神,許久後說:“沒什麼可談了。”
兩人來到休息席。所有人都坐在那裏,蘇措把楊雪也叫來,七個人圍坐了一圈。人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沉悶得不行。楊雪跟這些人很少見麵,覺得尷尬怪異,便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蘇措一腳,眼神示意要先走。蘇措會意,彎腰脫下冰鞋。
為了緩和氣氛,應晨提議:“不如咱們分組雙人滑冰比賽吧,大家覺得怎麼樣?”
所有人都來了點精神,抬頭看向應晨。蘇措搖頭,“你們自己滑,不要算我。我跟楊雪要回學校。”
“既然是雙人滑,你走了像什麼樣子?”蘇智瞥一眼蘇措,雖然語氣不善,到底是今天他第一次開口跟蘇措說話,他語氣的強硬讓她不能不聽。說完蘇智扭頭看楊雪,笑容親切可掬,仿佛是從兩麵國的子民一樣迅速換了一張麵孔,“楊雪,你不著急走吧。”
“回去也沒有事幹,不如再玩會走。”陳子嘉也笑著說。
楊雪連連點頭,她恨不得可以看熱鬧,想走的念頭在蘇智和陳子嘉和煦的笑容下消失無蹤。
“既然這樣,那我跟蘇智一組,米詩和陳子嘉一組,阿措和許一昊——”
“不,我要回去。”
應晨的話被蘇措一下打斷,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嚨裏。蘇措說這話的聲音那麼果決幹脆,所有人都是一愣,先看看她,再看看許一昊。許一昊臉色鐵青,怒氣流於眉宇之間,卻強忍著沒有發作。
“你鬧夠了沒有!”蘇智大概是在座所有人裏唯一一個比許一昊臉色更難看的人,他一拍桌子,“謔”的一下站起來,椅子成了他的出氣筒給給推開老遠。他語氣嚴厲:“蘇措你什麼意思?非要把事情做得那麼絕?”
蘇措站在一邊,而那邊所有人站在桌子的另一邊,她發現這個孤立的陣勢,不說話,站起來,對楊雪略一點頭,那樣子像是準備往外走。
蘇智發起脾氣來一點都不遜色任何人,他臉色鐵青,“你又想去哪裏?”
挑挑眉毛,蘇措歪著頭漫不經心地輕笑,語氣還是和平時一樣的溫和:“我去哪裏,和別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這個和你有關係了。”蘇智冷笑著從褲兜裏拿出一張單子,“啪”一聲扔到蘇措腳下。
兩人較勁的神情看得不論是應晨還是陳子嘉都大大驚駭,應晨吃驚地呆住,一時都忘記勸;陳子嘉冷靜得多,怕他做出什麼不可想象的事情,站到蘇智身邊,一隻手用力地摁在他肩頭,另一隻手抓著他的胳膊,同時低聲說:“冷靜一下,有話好好說。”
若是平時蘇智早開始爆發了,現在卻在陳子嘉的外力製肘下發作不得;他深深吸了幾口氣,冷笑依然半點不少,“從你上大學到現在,銀行卡上的錢一分都沒有少!甚至學費都沒花。你不願意用我們家的錢還是怎麼回事?我爸媽對你不夠好?”
這句話立竿見影,眾人眼睜睜地看著蘇措臉色“刷”一下褪去血色,蒼白得好像漂白後的白紙。她臉上依然帶著平和的微笑,可是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眼睛一派寒光凜冽,陰暗幽深,寫滿了極度的嘲諷和無奈。
許一昊何時見過蘇措這個樣子,他怔一怔,焦灼浮上麵孔,身子不由自主站起來,“蘇措——”
在滑冰場的古典音樂聲中,蘇措彎腰把那張單子撿起來揣到兜裏,所有人都盯著她。她輕輕開口:“我自己有錢,所以沒花卡上的錢。”
“你的錢是怎麼來的?”蘇智依然厲聲。
蘇措把垂下來的頭發挑到耳後,微微一笑,“寫程序是很掙錢的,我還有獎學金。”
蘇智繼續冷笑,“你們課多,實驗室的事情也多,就為了這點錢你每天累得要死要活,顯得你清高獨立,不跟我們有任何瓜葛?別人不知道你,可是你能騙我?你真的寧可守著死去的叔叔嬸嬸也不肯接受我爸媽的錢嗎?枉他們養了你這十多年!”
蘇措的笑容僵在嘴角,怕疼似的朝後微微一躲。
所有人目瞪口呆,這次是真的過頭了。應晨一臉驚恐地扯著蘇智,“別說了。”
蘇智置若罔聞地盯著蘇措,眼神愈見淩厲。
陳子嘉見狀不妙,扯著他向後一退,厲聲吼:“你少說兩句會死?”
這個聲音同他一樣大。蘇措才意識到他剛才那句話比任何話都絕情,同時心底模模糊糊升騰起一個念頭:他因為氣極而信口說出的話,莫非就是真相?想到這裏,更是怒極攻心,他看到許一昊默然地站在一旁,忽然覺得有怒又急,更是借題發作。
“許一昊馬上就要出國,”蘇智咬牙切齒,“你甚至都不跟他道別。我想知道,你還有沒有心?”
“道不道別,有什麼要緊?”許一昊握手成拳,靠著牆壁站著,靜靜地開口。在他的角度,剛剛可以看到光從蘇措側麵過來,她的眼睛宛如一泓清水。
一直在一旁看著發傻的米詩現在才回神過來。她發現附近的人甚至包括還在滑冰的人被這邊的吵架聲吸引,聚過來看熱鬧。她皺起眉頭,輕輕說:“蘇措你先走。你哥我們會再勸勸的。”
蘇措後退一步,也不知道對誰說了句:“謝謝你。”
隱約中她聽到陳子嘉在後麵叫她站住,可是她已經顧不得。滑冰場外的氣溫高得堪比火爐,熱得知了都叫不動,也熱得蘇措成了化石,兩條腿像是灌了鉛,每走一步都那麼費力。她聽到楊雪的腳步聲,就停下來等了一等,然後頂著下午的太陽,慢慢走到公車站搭車回學校。公車上有空調,人極少,兩個人並肩坐下。
蘇措歪靠在沙發上,目光直視前方,臉色是一貫的平靜。楊雪看著她的側影,鼻子猛地酸脹起來。良久後她輕聲說:“我才知道你父母一早就過世,蘇智隻是你的堂兄。你以前都沒有告訴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