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物理係開始了金工實習。這可不像上課,不樂意去還可以逃課,是每個人必須去的,否則拿不到學分。而且跟上班一樣,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半才能離開。眾人苦不堪言,每天開動大型機床學習各種流程,按照圖紙做各種金屬零件,機床開動時巨大的聲音在耳邊此起彼伏,仿佛野獸的吼叫,吵得人人頭昏腦漲。
不過還是很有趣,蘇措熱愛可以動手的實習。為了操作安全,學生都穿著老式的藍灰色工作服,女生給勒令把頭發都綁起來,塞到帽子裏麵;背景是巨大的廠房,灰暗的牆壁,陳舊的機床,看上去往往給人某種錯覺:時光倒流,年華逆行,閉上眼睛,再睜開,就回到了逝去的八十年代。
不光是工作在八十年代,而且他們的思想也基本上回到了八十年代。學校裏運動會如火如荼地展開,今年的校際籃球比賽也再次開鑼。這些事情,統統與他們無緣了。
不是看到學校裏彩旗飄飄,蘇措都沒意識到又一個春天,大學裏最熱鬧的活動月來臨了;楊雪甚至都忙得忘記了籃球比賽,雖然她賽前讓蘇措給她拿了票。楊雪的實習中出了若幹問題,報告也寫得亂七八糟完全不合格,所以被逼無奈之下頭一次很熱情主動地跟蘇措去上自習。
若幹年來蘇措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上自習,現在多了楊雪,感覺總有點怪。不過楊雪對她的感覺更怪,她納悶怎麼她就可以紋絲不動地一坐就是數小時,而且還不走神不瞌睡,莫非是跟高僧學過打坐?
蘇措把改好的報告和數據推給楊雪。
“你的字寫得真好,又大又漂亮,像是藝術品一樣,直接拿這份草稿交上去估計都比我的得分高。”楊雪不無嫉妒地說,“你練過字吧?”
“嗯,練過兩年顏體。”
楊雪用古怪的眼神盯著她。
“看什麼?”蘇措摸摸臉頰,“我臉上開花了?”
教室人少,人大部分都去看籃球比賽了,可以不用小聲說話。楊雪趴在桌子上,表情有點慘痛,“我羨慕你怎麼什麼都可以學得那麼好。包括這麼深奧複雜的物理,那麼複雜的題目你兩三下全部都解決了。我聽到老師們誇了你好多次。”
“物理很有趣,所以學好不難。”
“對你來說有趣吧。”楊雪苦笑,“反正我是肯定不會再學物理了,我準備考信息學院的研究生。”
蘇措恍然大悟,“難怪你的電子技術學得那麼好。等等,你男朋友也是信息學院的吧,莫非是小兩口為了卿卿我我方便?”見到楊雪臉紅,她笑著補充,“玩笑而已。隻要你喜歡,哪怕考中文係都沒問題。”
“你呢?”楊雪問她,“噢,不過你肯定是保研了。如果我能考上的話,到時候咱們還在一個學校,真不錯。”
蘇措不置可否地一笑。
環顧教室一周,楊雪開始歎氣:“我也想去看比賽看帥哥啊,可是這個該死的報告讓我沒法去啊,真鬱悶。不過你不用在這裏陪我,去看籃球比賽吧。有你哥在,什麼時候進場都可以的。”
從書包裏拿出一封信,蘇措笑著說:“我回信呢。”
楊雪瞥一眼信封,上麵的字歪歪斜斜,筆跡稚嫩,寄信地址她隻來得及看清楚是西部的一個省,隨後的部分全部沒到蘇措手心裏去了。她疑惑地問:“寫信的是小孩子嗎?信裏說了什麼?算起來你斷斷續續的好像也收到好幾封這樣的信了。這個年頭還有人寫信呢,我真吃驚。”
“為什麼沒有?又不是全天下人都跟我們一樣有電腦手機可以用,”蘇措拿筆敲敲她的頭,“快重新抄一份,這麼多頁呢,你真的想明天給老師再罵一次?這次她可不會那麼輕易地放過你了。”
想到老師嚴肅的麵孔,楊雪不寒而栗,下筆如飛地開始謄寫報告。
夏天飛速而至,天氣也隨之熱了起來,空氣中總是彌漫著燥熱的甜意,隨著季節而來的,又有一批學生即將離校。
大二生活最後一個月姍姍來遲,考試也到了。其實其他科目都還好,蘇措最頭疼的就是英文,尤其是馬上的英語過級考試。她幽魂一樣穿梭在自習室和圖書館,自覺這是她上大學以來後過得最慘淡的一個月。在自習室看英語的時候她有史以來第一次憤憤地憎恨自己的偏科,別的科目隨便勻幾分給英文都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這個時候,應晨的出現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救命稻草。本來考試周就要到了,蘇措本意肯定是不想耽誤她寶貴的時間,不過應晨信誓旦旦地說她早就複習好了,讓蘇措千萬不要擔心她等等。
都說到這個分上了,蘇措哪裏好再拒絕。她悄悄問蘇智:“是你的意思?”
“不是,”蘇智笑著否認,“是她想到你們今年要過級,主動提起幫你輔導的。我事先絕對沒跟她提。”應晨的英文的確沒話說,尤其是那口標準的英式英語,聽得蘇措歎服不已,望著應晨的目光就像粉絲看明星般那樣高山仰止。應晨也驚訝蘇措在英語上的領悟力,又笑又歎地跟蘇智說:“難得看到阿措有學不好的,想起來還真是心理平衡。”
那幾天蘇措跟著他們在西大的自習室上自習。西大對學生明顯較好,自習室有空調,華大的自習時卻沒有這個待遇,蘇措嫉妒得無話可說。絕大多數時候,陳子嘉也會來一起自習,四個人就占據了自習室的一角,成為整棟樓最受關注的地方。
在應晨的幫助下,蘇措的考級英文順利極了,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英文能及格。隨後而來的是考試周,也是匆匆忙忙就結束。
學校裏一下子就空了,大部分學生都已離校,除了工程物理係的同學們。他們延續三四個的暑期課程不過剛剛開始。
在這麼熱的天氣上課簡直是不道德的,蘇措和楊雪如是說。宿舍裏隻剩下她兩相依為命。兩個人剛從實驗室回來,那裏跟宿舍的溫差起碼差了十多度,兩人熱得發昏,去買了個小電扇在寢室嗚嗚地吹,不過完全不管用。
好容易到了周末,蘇措和楊雪決定奢侈地去滑冰,可是她到了滑冰場才發現,隻有她一個人。滑冰場而且豪華舒適,每小時的價錢非常貴,不過最近有一係列的活動,價格便宜了一半,所以人也不少。好在它大得不可思議,毫不擁堵。
穿冰鞋的時候蘇措才發現楊雪根本不會滑冰,幫她穿上冰鞋,蘇措不可思議地問:“你是東北人可居然不會滑冰?”
楊雪撇撇嘴,“暑期培訓課程實在是太鬱悶了。有機會出來放風是肯定要出來玩,至於不會滑冰……不是有你這個老師嗎?”
然後蘇措就成了楊雪的義務免費教練。蘇措扶著她,帶著她沿著場地的圍欄慢慢開始滑動,同時指點要領,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算是一個合格的教練,可是楊雪被英雄般仰麵朝天地摔了兩次之後,死活不肯再跨入冰場。
蘇措俯在圍欄邊上,對正坐著吃零食的楊雪揮揮手,想到她剛剛摔得那樣慘烈,忍不住麵露微笑。忽然遠方一把清亮的聲音叫她:“阿措,你在這裏?太好了,我們一直找你。”
入口處有人對她招手。蘇措低下頭去調節了一下表情,然後笑盈盈地站起來,腳上稍一用力,向來人滑行過去。先過來的是米詩和陳子嘉,看來米詩滑冰技巧不高,一直拽著陳子嘉的手臂。
隨後是蘇智,他一反常態,冷漠著一張臉不同蘇措招呼;應晨扯了扯他,見他沒反應,尷尬地笑了一聲,把救助的眼光投向陳子嘉。陳子嘉回神,也不理蘇智,徑直跟蘇措說:“許一昊也要走了,大家約好出來聚一聚。結果一直找不到你人在哪裏,不過好在你恰好也在這裏。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蘇措一怔,許一昊也在?
米詩指了指入口,“他換冰鞋慢了一點。蘇措,你要不要過去找他?”
一支新的曲子放起來,旋律非常優美,眾人很快滑開。蘇措坐在台階上,滑冰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米詩和應晨都不大會滑冰,數次險些摔倒,蘇智和陳子嘉在那邊悉心教導,笑聲清清楚楚地傳過來;許一昊一個人沿著邊沿一圈一圈地滑行,雙手插在兜裏,沒有動作沒有表情,速度不快不慢,看上去非常灑脫,好像無牽無掛。
拐彎的時候,應晨又差點摔倒,她惱火地瞪一眼拉著的男朋友,“你是怎麼教的?”
蘇智哼一聲:“那你去找蘇措教你吧,如果你能請得動的話。”
“蘇措滑冰滑得很好?”
“如果她願意讓人知道的話,是很好。”
應晨陡然氣結,“你能不能不這樣?”
“如果你是我,你會不生氣?”蘇智盯著她。
沉默半晌,應晨方才開口:“可是,是她哥哥的人,不是我,是你。如果我是你,我會試圖去了解她,而不是見麵就冷著一張臉。”